第七章 妲已(1 / 2)

我站在摘星樓上,看著遠處越來越近的烽火,周兵──越來越近了。

一件披風輕輕地披在我的身上,我回頭微微一笑:“受辛──”

這兩三年來,在隻有我們單獨兩人的時候,他不再讓我稱他為大王,而是稱他的名字“受辛”。“這樣聽起來,更象夫妻。”他這樣說。

我偎在他的懷中,久久不說話。

“你在想什麽,妲已?”他問。

我把耳朵貼在他的心口:“我聽你的心在跳,撲通撲通的。”

他笑了,拉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這顆心,在十年前就已經交給你了呀!”

我的手貼著他的心口,感覺著他的心象是在我的手中一樣。

這顆心如今在我的手中嗬,我該怎麽對它?

他低下頭,在我的耳邊低低地說:“不必擔心,我讓祭司卜過卦,問過神明。我是一國之君,天命在我,”他仰天大笑:“我還有十七萬的軍隊呢。明天我會在牧野與姬發決戰,我們的軍隊是他們的三倍呢,我們一定會贏的。”

是嗎,一定會贏,天命在你?既然這樣,你何必笑得這麽用力,這麽大聲?

受辛,你不知道嗎,你已經沒有天命了。在你奪人所愛、在你濫殺無辜、在你逼父食子、在你驕奢淫逸、在你看著北裏之舞、聽著靡靡之音、在你以血腥為樂、以人命為草芥,在你逼著恨你的人強顏歡笑的時候,你的天命已經一點點消失了。

你的十七萬軍隊嗬,東南的俘虜、牢中的囚犯、黃發的童子,白頭的老翁,朝歌城中還有一口氣在的男人,都成了你新征的兵,你就帶著這樣的兵上戰場嗎?

大廈將傾,奈何奈何?

城外的戰聲正酣,我倚在黃金榻上,看著我養的白貓,在逗弄著一隻老鼠。

貓這種動物,軟軟的,很嬌媚,它的爪子藏在厚厚的腳掌裏,誰也不知道它什麽時候會亮出來。它輕撫著老鼠,看上去象是很憐愛對方,可是當老鼠要逃走時,它就用無情的爪子把它逼回來。然後,再愛撫它,逗弄它。如此一次又一次,直到最後一刻,它才肯用它最後的慈悲,結束對方的生命。

小白貓口沾著血腥,心滿意足地跳到我的身邊向我獻媚。我抱著它心裏想,在紂王與我的這場戰爭中,誰是貓,誰是老鼠?又該由誰來結束誰呢?

他回來了,帶著一身的血汙,帶著一身的疲憊,帶著一身的無可奈何。這一場戰事結束得很快,結束得象一個笑話:十七萬人的殷軍,麵對著六萬人的周兵,忽然象排練好的戲劇一樣,一齊轉身,倒戈相向。

他的武功、他的力量、他的勇猛、他的天命,淹沒於潮水似地倒戈聲中。

他逃回,但周兵已經把朝歌城團團圍住,殷商三百年的厚重城門在攻擊聲中變得脆弱。

鹿台上,堆放著搜自天下各處的奇珍異寶;鹿台下,高高的柴堆堆起,衛兵們把一桶桶的桐油澆上去全文閱讀淡淡的傷痕。

紂王身著玉衣,戴著金冠,捧著玉璽,攜著我走上鹿台,坐上王座。衛兵們已經把王座也搬來了,一聲聲慘叫傳入我的耳中,那是他們在殺殉葬的宮妃、侍女和仆從們。

王座是他的、鹿台是他的、後妃是他的、奴隸是他的、珍寶是他的、臣子是他的,他要死的時候了,他都要帶走。

然而,我也是他的嗎?我也要為他陪葬嗎?是的,他要我穿上後服,與他一起坐在王座上升天,而不是讓衛兵們砍掉我的頭,象那些妃子一樣。這,就是他給我的特殊榮寵。

我也是他的,不論生與死,他都不會放掉我,就象貓不會放掉他手中的老鼠一樣。這,就是他愛我的方式!

我偎倚在他的身邊,聽著殺聲越來越近。忽然,遠方一麵旌旗闖入我的視線,那上麵是一個“姬”字。

我驟然坐直了身子。我不能死,我不能死,縱然要死,我也要在死之前見姬發一麵嗬!

我輕撫了腰邊的錦囊一下,毅然站起。

“寶石呢?寶石呢?”我忽然指著壁頂大叫。

他順著我的手向上看去,臉色也變了。

鹿台的中央是摘星樓,這原是他要為我摘下天上的星星而建的,高聳入雲。他摘下王冠上最大的一顆寶石,安放在壁頂,表示他為我摘下的星星。那顆寶石璀燦生輝,不亞於天上的星星。然而此時,壁頂上的寶石不見了,隻留下一個黃金的底座,空洞地對著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