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卷 第1章 重新出發萬歲(2 / 3)

——我這樣下去真的沒問題嗎?

吐出的白色煙霧轉眼消散在空氣中。

不隻考試的成績不理想,就連取回小緣記憶的事也沒有任何進展。到了這種地步要說心情不慌亂也隻是在欺騙自己罷了,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到底要怎麼做、用什麼方法才能夠突破這個困境,鐵平真的是束手無策。現在才要改變念書的方式已經太遲了,就連想要找回小緣失去的記憶也完全抓不到方法。

看不見未來教自己心慌。那種抓不住未來的感覺與不安無時無刻都在糾纏著自己。有時候腦子會忽然戚到一陣混亂,最糟糕的時候還曾經難過到跑到廁所裏麵抱著馬桶狂吐。

「……唔。」

走著走著忽然感到一陣暈眩。最近常常像這樣莫名其妙地就陷入低潮,心情更是一下子就掉到了穀底。為了不讓小緣發現,鐵平試著不著痕跡地放慢步伐。

外套的一角忽然被抓住,鐵平停下了腳步。

回頭一看,小緣正微仰著頭看著自己。鐵平不經意地發現她的眼眶似乎有點濕潤。

「既然那麼辛苦,你要不要換考別所學校啊?」

聽到這句伴隨著白色煙霧吐出口的話,鐵平一下忘了剛才的暈眩。

「……我不會換的,這一點我絕對不會讓步。」

「告訴我,」小緣原本抓著鐵平外套的手忽然加重了力道。「你為什麼非考那所大學不可呢?」

為什麼一定要和我念同一所大學呢?小緣這麼問道。可能是突然想到鐵平不曾告訴她之所以堅持要考這所學校的理由吧。之前每次被問到時他總是含糊其詞地帶過,畢竟這一切實在太難解釋了。

小緣低下頭,聲音微微顫抖地說道:

「如果純粹隻是想要和我念同一所大學的話,那我想你還是換所學校比較好吧。沒有必要為了這種理由而勉強自己。」

「不是的,小緣。」

鐵平搖搖頭。

「……不,其實妳也沒有全然說錯。我確實是很想和妳念同一所大學,這點我不否認。不過理由不隻是這樣而已。」

因為我和失去記憶之前的妳約好了。

小緣是超級企業KOTO下任社長的第一把交椅。為了要讓自己符合對方的身分,必須盡最大的努力才行。光是靠著喜歡的心情,是絕對不可能獲得周遭認同的,這點鐵平當然也十分清楚。因此在自己所能做到的範圍內,一定要盡全力去努力,考上一所頂尖的大學隻是這些努力的其中一項而已。

這是鐵平自己下定的決心,也是務必要達到的目標。

無論如何絕對不會放棄。

「我有非念那所大學不可的理由。」不管多辛苦都不能放棄。「所以我既不會放棄也不打算換學校。」

小緣放開了手轉而握著拳頭,她輕輕地敲打著鐵平的胸口。

「那就不要沮喪啊。」

鐵平聞言愣住了。

「既然知道會很辛苦,現在也隻能往前看了不是嗎?不要因為這樣的挫折就垂頭喪氣。」

「……」

「我相信堅持下去的努力,一定會讓五十嵐同學實現夢想的。」

小緣露出了微笑。

「我會幫你加油的。」

她說完就信步往前走,留下鐵平一個人愣在原地,鐵平慌張地想要說些什麼來替自己辯解——隨即便放棄了。

——我果然沒有做錯。

不管再怎麼迷惘,真實永遠隻有一個。

早就打從心裏認定喜歡古都緣這個女孩,是正確無誤的選擇。雖然有時難免也會伴隨著一股不安,不過自己真的很開心。

胸口——暖暖地。

「謝謝妳,小緣。」

小緣轉過了頭,露出了一個淡淡的微笑:

「重新振作起來了嗎?」

「嗯。」

「太好了!」小緣笑著點點頭。接著奸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對了,小茜老師要我幫她買東西,我們去一下便利商店好嗎?」

「不管去哪裏我都會陪著妳的。」

小緣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此刻的鐵平確實戚受到了胸口滿溢著幸福的感覺。

兩人來到位於小緣公寓旁的便利商店。走進了自動門之後,耳邊立刻響起店員訓練有素的「歡迎光臨」招呼聲,伴隨著溫暖的空調,鐵平總算戚覺自己終於能夠鬆一口氣了。

「要提籃子嗎?」

「嗯,要。」

來吧。鐵平將手伸向迭在入口處的籃子,小緣剛好也在另一側伸手去拿同一個籃子。兩人互看了一眼之後便相視而笑,結果最後變成兩人一起提著一個籃子開始購物。

小緣由口袋裏麵拿出記事本,邊看著清單邊將零食和茶飲等物品陸續放進籃子裏。零食的數量還真不少,臭小茜老師,小心肥死妳。當然這是絕對無法當著本人的麵說出來的禁語,敢說出口的話就等著被踹吧。

籃子越來越重了,鐵平刻意提高了自己那一邊的提把,想要多分擔一些重量在自己這邊。小緣馬上就注意到,「一起提就好了啦。」她輕聲說道,輕輕碰了一下鐵平的手。癢癢的觸感混雜著些許難為情的心情,鐵平又慢慢地將籃子給放低了。

就在這時,不知怎麼的,鐵平忽然有了不同的想法。

——就維持這樣子難道不好嗎?

就算不這樣勉強自己,難過地等待小緣自行恢複記憶的那天到來——也沒有關係不是嗎?腦子裏忽然就進出了這樣的想法。現在的自己感到十分地幸福,就算小緣的記憶沒有辦法恢複,兩人還是能夠像這樣順利地交往下去,她的記憶究竟有沒有恢複,和自己的考試結果並沒有直接的關係,隻要自己繼續努力,相信這個幸福一定也能持續下去的。

既然如此,就維持這樣子難道不好嗎?就算沒有記憶又有什麼關係?

對啊。為什麼我非得找回那些記憶不可呢——?

一陣寒意竄過身體。就好像某個原本屬於禁忌且不該多想的問題,在這一刻忽然間冒出來的感覺。

就在鐵平還在努力思索的當下,他發現原本提著的籃子已經放在櫃台上等著結帳了。店員一一掃瞄著商品的條形碼,小緣正拿出錢包準備要付款。鐵平站在一旁半是出神地看著。

「一百四十五元兩個……一百五十八元一個……」

店員念著商品價格的聲音傳人耳中。

「一百零五元兩個……五十八元一個……」

咦?忽然有什麼事情喚起了鐵平的注意。由於一直無法掌握究竟是什麼,他隻好隨性地抬起頭來四處觀望。

「總共是七百一十六元。」

店員結完所有商品的價格之後,開始將商品一一裝進袋子裏。鐵平看了那店員一眼之後——視線便瞬間凍結住。

那店員是個留著一頭黑色長發,戴著一副上框眼鏡的女人。她的嘴邊有顆黑痣,臉上帶著些微不幸又有點疲勞的表情。

小緣注意到鐵平一副失神的模樣,於是出聲喊道「五十嵐同學?」不過鐵平並沒有任何的反應。

「有、有什麼問題嗎?」女店員注意到鐵平一直看著自己,連忙疑惑地小聲詢問道。鐵平沒有回答,他的視線往下,確認店員胸口那印著商店名稱的名牌上頭的名字。

名牌上麵寫著『大目玉』三個字。

「為什麼!?」

鐵平以幾乎就要爬上櫃台的姿勢抓住了店員的雙肩。店員發出了小小的驚叫聲,身子因為驚嚇過度而僵住了。「咦?」一旁的小緣也發出了驚訝的叫聲。

「妳為什麼會在這裏!?」鐵平興奮地用力抓著那個叫作『大目玉』的店員肩頭搖晃著。「妳怎麼會跑來這間便利商店打工?咦!等、等一下!這樣子對嗎?我這種反應對嗎?現在到底是怎樣?我應該感到開心嗎?我現在該不會是很開心吧!?」

鐵平陷入一陣異樣的混亂之中。大目玉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內界人又出現了。這是怎麼回事?這究竟代表什麼意思呢?

——應該是這麼一回事吧?

自己期待的某個目標終於實現了。雖然沒辦法隻憑自己的力量幫小緣取回記憶,不過卻可以要求內界人將那個記憶的《封印》解除掉——因為擁有那種能力的人已經出現了!

「哈哈、哈哈……哈……」忍了一會之後,鐵平終於……「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瘋狂地大笑了起來。

「五、五十嵐同學?你認識她嗎?」

「什麼認不認識的,這個女人是大目玉耶!」鐵平以九十度角轉過頭回答,小緣看了有點害怕地退後了幾步,鐵平整個人已經失控了,他毫不在意地繼續說道:「這邊這位可是那個大目玉耶?大!目!玉!是大目玉喔!」

鐵平的情緒已經高漲到連他自己都難以置信的地步。即使小緣一臉害怕又狼狽地往後退他也不在乎。其實說完全不在乎是騙人的,但是現在的自己情緒真的是太過亢奮,以致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

「到、到底是怎麼回事……?」

「請問、請問!」

一個聲音打斷了對峙的場麵,兩人一齊回過頭。

店員『大目玉』邊避著兩人的視線,邊帶著不安與期待的表情開口問道:

「你、你們兩位認識我嗎?」

瞬間一陣沉默。

不會吧,鐵平覺得自己的體溫一下子降了下來,小緣迷惑的視線在鐵平和店員兩人之間來回徘徊。

不要開這種玩笑啦,鐵平緊張到嘴唇不住地顫抖,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妳剛才……說什麼……?」

對方將手按在胸口,帶著有點難以啟齒的表情——說道:

「我……失去記憶了。」

***

鐵平和小緣穿過一條走道,來到了便利商店內部的某個房間——類似辦公室的地方。

那個房間相當地狹窄,裏麵放著書籍與成堆的事務用紙,上麵貼著「請笑納」字樣的茶點禮品等東西,則是占據了房間內的小桌子。一角是監視器的屏幕以及塞滿數據夾的書架,書架腳邊堆著如山高的紙箱,一旁卻是電熱器危險地擺在極靠近那堆紙箱的位子上散發著高熱。「請坐。」大目玉招呼兩人坐下,那距離近到鐵平和小緣的膝蓋就快碰到大目玉的膝蓋了,兩人很勉強地坐了下來。

「請用,抱歉沒什麼東西好招待的。」

大目玉拿出了二罐罐裝咖啡,鐵平點了點頭接過來,不過卻沒有打開拉環,他拚命地想在心裏麵厘清現在的狀況。

——總之,先冷靜下來吧。

要慌張還嫌太早了,鐵平對心髒狂跳不已的自己如此說著。先問清楚現在到底是怎麼回事再說。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啊.不管是期待或希望,現在下定論都還太早了。

在鐵平身旁的小緣感覺更不自在。畢竟她是在一頭霧水的狀況下跟進來的,會疑惑也是理所當然的吧。她碰了碰鐵平的手肘後問道:

「五十嵐同學……現在是怎麼回事啊?」

「抱歉,小緣。先讓我跟這個人談一下好嗎?」

「……嗯。」

鐵平轉過身來麵對著大目玉。在鐵平的注視下,大目玉的表情看起來格外地緊張。

「店裏的事不要緊嗎?」

「我請別人先幫我代班了,對方也知道我的狀況。」

「……那就請妳先告訴我妳的情形,可以嗎?」和大目玉說話加上個『請』實在是很不習慣,不過既然是現在這種狀況也沒辦法了,因為對方一副很生疏的模樣。「然後我再說我的部分。」

大目玉點了點頭。

「那是兩個月以前的事了。我似乎是在路邊昏倒,幸虧被這家便利商店的店長所救。等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這就是我到目前為止最早的記憶。」

「當時的妳就已經毫無記憶了嗎?」

「沒錯。」

大目玉鐵青著一張臉點了點頭。

自己的名字和身分,以及為什麼會昏倒在路邊——這一切的記憶在醒來之後完全都消失了。醫生依照患者的陳述診斷,說明這種症狀是忘記過去所有生活記憶的全生活健忘症。雖然不至於遺忘吃飯、過日子等這些生活上的基本技能,不過卻無法想起有關自己出生以來的全部記憶。之所以「依照患者的陳述」來判斷,是因為這些失去記憶的症狀都是患者自己說的,對醫生而言根本無法完全斷定是否真有這樣的狀況發生。

還好這位救了大目玉的人是她以前打過工的便利商店店長,因此在店裏的履曆表上,還留有她當初寫下的『大目玉』這個名字,至少還可以讓她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過,因為我當初在履曆表上留的數據都是假的……所以不管是學曆、工作經曆還是住址,全部都查不到資料。」

就算向警方報案,也查不到這個名叫大目玉的失蹤者的相關紀錄。現在雖然在店長的幫助下暫時住下來並有了一份工作,但眼前這種狀況說自己是孓然一身也不為過。況且什麼身分也沒有,實在難保能一直在這裏工作下去。

「我覺得很不安……」大目玉抓著自己的胸口。「說不定就連這個名字都是假的……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又是個怎樣的人,過去是過著怎樣的生活……這一切我都不記得了,這樣的日子我真的過得很恐慌。」

既無依無靠又無所適從,自己的過去是一片空白,那種戚覺就像腳邊有著許多的空洞而自己隨時都會跌落一般。

你知道我是誰嗎?有沒有人曾經看過我這個人呢?我失去記憶了,有沒有人能提供我一些線索呢?——我曾經多次到大街上拿著廣告牌,對著人群如此高聲詢問。路人在議論紛紛之餘投過來的眼神雖然讓我戚到一股無以名狀的羞恥,但我卻仍舊咬著牙繼續大聲問著……不過到目前為止並沒有收到任何的效果。

大目玉抬起頭來,直直的望著他。

「所以請你告訴我。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我會昏倒在那種地方?不管你知道多少,都請告訴我。」

為了尋找真相。

大目玉如此真摯的眼神,讓鐵平隻覺啞口無言。

或者說——他失望了。

——也就是說連大目玉都失敗了。

在十一月的那起事件中,越後屋為了阻止《反對派》的犯行,來到了羽原羽高中。當時曾聽她說前往百合百合學園的人是大目玉。如今大目玉昏倒在路邊被路人所救,還失去了記憶,可見她在學園那邊的任務也失敗了。

自己早該知道了。既然已經確認霧島曜子也失去了記憶,那就代表大目玉也在那次事件中失敗了。

還以為事情總算有所進展了……鐵平懊悔地咬著牙,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五十嵐同學?」鐵平往聲音的來源望去,發現小緣正看著自己。「我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不過看這樣子你應該知道對方是誰吧?那就請你告訴她吧。」

怎麼可能呢?鐵平忍著不回答這個問題。

——『妳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這種話說出來有誰會相信啊?

但如今的大目玉就是在等待一個答案,早晚還是得跟她說清楚的。可是要怎麼說?又該如何解釋呢?把內世界的事情清清楚楚、原封不動地告訴她就可以了嗎?不可能。對方絕對不會相信的。

那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呢?鐵平實在不知該如何啟齒,他依舊保持沉默。

「……」

這是一段令人尷尬的沉默。雖然知道隻有自己才能打破眼前的僵局,不過鐵平還是深陷猶豫之中,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此時——

哪麻哪麻!一陣奇異的叫聲打破了沉默。

他們一齊往聲音的來源看去。

一個玩偶——就這麼站在三人的腳邊。

那應該算是貓型的玩偶吧?高度隻到一般人膝蓋左右,有著苗條的身材與修長的四肢,包著頭巾的頭部約有一顆足球大小,眼角下垂,以致看起來是一副很愛困的表情。整體造型令人有種說不出的無力感。

「咦?」

那個玩偶用兩腳站著,抱住了一臉呆滯的鐵平的小腿。外型看來雖然是個玩偶,但卻像動物一樣發出叫聲——若用文字來描述的話,那叫聲聽起來就是「哪麻哪麻」。

雖然有點困惑,不過鐵平知道這個玩偶的事。以前曾聽過小緣很開心地講著牠的事。這是大目玉的寵物,名字就叫——

「小目玉……?」

「這、這是什麼啊?」小緣向大目玉問道:「會動耶。玩、玩偶會動耶?」

大目玉原本緊張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下來,她笑著說道:

「我昏倒的時候牠就陪在我身旁了。從那之後也是一直陪著我,牠是一隻很聰明的動物喔。」

「動、動物!?」

「咦?一看就知道是動物不是嗎?」

大目玉很理所當然地回應著,邊抱起了小目玉。小目玉叫著哪麻哪麻,一臉幸福地往大目玉的手臂靠過去。

「這孩子很黏我,所以我想自己應該是在失去記憶之前就養牠了。」

「牠是妳養的啊……?」

小緣會如此懷疑也是正常的,畢竟那是另一個世界的寵物。

大目玉邊撫摸著小目玉的頭邊說道:

「這孩子的名字就叫小目玉是嗎?」

鐵平還來不及響應,大目玉又繼續問道: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我叫五十嵐。」

「五十嵐,拜托你了。」大目玉說著低下了頭。「不管你知道什麼都好,請你一定要告訴我好嗎?」

鐵平手心冒汗,眼神不知該往哪裏擺才好。接著他的目光飄到了——小目玉身上。

小目玉此時正以真摯的眼神望著鐵平。不知為何,剛才那種很愛困的表情突然間就這麼消失無蹤了。好像有種強烈的意誌正在鼓動著鐵平,當然鐵平一時之間還不太敢相信這種感覺。

就把它說出來吧——

這樣的聲音宛如耳鳴般地在他耳邊回響著。不行,不能說,沒人會相信的。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是說出來的話……

要是說出來的話,就非得提到自己和小緣的過去不可了。

大目玉所屬的BTV公司——聽說現在已經倒閉了——他們所製作的節目,曾經和鐵平等人有過極為密切的關係。一旦提到大目玉的過去,那他們和自己的關係就怎樣也避免不了了,鐵平實在沒有自信可以瞞過這個部分。

結果會演變成必須要對小緣說出:她也失去了記憶的這個事實。

這是鐵平一直以來極力想要避免的。向小緣全盤托出這一切——雖然這或許也是讓小緣恢複記憶的一種手段,不過鐵平一直很不想這麼做。如果說出來的結果是對方根本就不相信,那麼絕對會對兩人今後的交往造成負麵的影響。在考慮到這個危險的作法可能會造成的後果之後,鐵平決定把說出一切當作無計可施之後的最終手段。

妳失去記憶了,在妳失去記憶之前我們就已經在交往了……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隻會被當成腦袋有問題吧。

是否值得賭上目前的一切,來換取小緣恢複記憶的一絲可能性?若是失敗的話,小緣將來必然會對鐵平敬而遠之吧。

——與其要冒這樣的風險……

不如就繼續保持沉默吧。一想到這裏,鐵平戚到身子一陣微微的顫抖。

就算小緣的記憶再也無法恢複也無妨。兩人隻要像目前這樣一直順利地交往下去,其實也不錯不是嗎?隻要一直都能平安順利就奸了不是嗎?實在沒有必要賭那麼一次,畢竟風險實在是太大了。

早已用這個結論說服了自己,這麼做並沒有錯。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自己會無法停止顫抖呢?

「——同學?五十嵐同學?」

小緣的聲音喚回了鐵平的思緒,隻見她正盯著自己這頭看著。

「怎麼了……你還好吧?你臉色看來很差耶。」

「啊、沒事。」

「五十嵐同學,你知道大目玉小姐的事吧?我看你還是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訴她比較好喔?你自己也這麼認為不是嗎?」

小緣一臉很難過地繼續說道:

「失去記憶的感覺,光是想象就令人覺得很難過呢。」

……可能是鐵平也覺得有點累了吧。腦海中的思緒每天都被一樣的問題糾纏著,想必也累積了不少壓力,難免會想要找一個情緒的出口來發泄。

因此……

鐵平的臉龐微微扭曲著,終於還是承受不住了。

——實在是太辛苦了。

辛苦到隻想將一切的難受全都一吐為快。

他臉上的表情逐漸轉變成略帶諷刺的微笑。小緣驚訝地看著鐵平的變化,不解地皺起了眉頭。

小緣這句話,僅僅是一句話而已——就摧毀了鐵平所有的思緒,原有的理智此時已經被一種自暴自棄的心態所取代,腦中瞬間被非理性的情緒支配著。像是要把到目前為止壓抑的情感、累積的壓力一股腦兒發泄出來似的——像是要把好不容易辛苦堆起來的積木一口氣推倒般那樣強烈的心情。

「……我知道了。好吧,那我就說了吧。」

不行,住口。否定的聲音自腦海中響起,但是此時的鐵平已經無力招架了。

他看了大目玉一眼——她的臉上帶著那種總算可以知道答案的期待表情。不過望著自己這邊的視線還是有著些微的緊張。鐵平從大目玉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自暴自棄的笑容。

「妳……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無法停止了。「妳是另外一個世界『內世界』的人……在一問叫作BTV的電視台工作過,當時的妳是節目主持人,為了拍攝節目而多次往返我們這個世界,我們就是在妳拍節目的時候和妳認識的。」

大目玉的表情漸漸困惑了起來。

鐵平看到對方那樣的表情,不知為何內心竟有點得意起來,他繼續說道:

「妳的對手是一個叫作槍之嶽的女人,她是OTV的當紅主持人,她早了妳一步來到這個世界搗亂。」

鐵平知道大目玉往小緣的方向看了好幾眼。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

「為了要和槍之嶽競爭,妳製作了不少找我們麻煩的節目,我還因此被害得差點丟了小命——」

「抱歉,大目玉,可以請妳來櫃台幫個忙嗎?」

這時另外那個店員往辦公室裏麵探頭說道。大目玉連忙站了起來,她看了一眼店裏的監視器,發現客人已經排成一小段隊伍了。馬、馬上來。大目玉邊說邊快步走出了辦公室,臉上帶著如釋重負的表情。小目玉也追著主人,叫著哪麻哪麻地跟了出去。

辦公室裏麵頓時又恢複了安靜。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鐵平吞了一口口水,大氣都不敢喘地轉過頭去。

隻見小緣皺著眉頭,一臉嚴肅地瞪著自己。

「大目玉小姐是真的很煩惱,她像遇到救星般地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五十嵐同學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她的眼神中帶有明顯的怒氣。

「你為什麼要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來騙她呢?」

那咄咄逼人的問題深深刺進了鐵平的心。

這樣的傷痛,終於讓鐵平失去了理智。

「小緣妳也失去記憶了。」

「……咦?」

無法回頭了。

「在前年的聖誕夜時,小緣曾經被恐怖份子襲擊。」

不僅矛頭突然指向了自己,還說是前年發生的事,小緣一時之間還反應不過來。

「剛才我提到了槍之嶽,她所拍的第一個節目就是那個恐怖份子的事件。當時救了妳的人——就是我。」反正都到這種地步了就一口氣說完吧。「不隻如此,去年的情人節,我們學校和百合百合學園共同舉辦交流會的時候,學校還被裝了好幾顆炸彈,為了拆炸彈我們還冒死奔波。隔了一個月之後,我在百合百合學園被戰車追得一蹋胡塗。六月時妳和那個芥川小春要宣布訂婚,我為了阻止那場訂婚宴於是衝進了會場去找妳。夏天時則是換我家被槍之嶽給燒了——不過這些現在都不重要了。」

現在的真實狀況:就是這一切的記憶都被內界人給刪除了。但其實他們刪除記憶的範圍也是有限的。除了鐵平等人曾經存在過的事被消除了之外,其餘的事實還是保留下來。像是聖誕夜那次的事件後來變成是靠鎮暴小組出麵平定的;情人節那天是交流會在什麼事情也沒發生的情況下,順利地結束;訂婚宴的事就成了結果因為一些交涉上的問題,雙方最後解除了婚約。至於是什麼理由,小緣應該也知道最後解除婚約時的相關事由了吧。

「接著是去年的十一月……也就是校慶。」

鐵平現在已經冷靜多了,剛才因為自暴自棄而竄升的負麵情緒也平穩了許多。

「我們的記憶被異世界的人控製住了。我想大目玉的記憶也是遭到他們控製了吧。」思緒雖然平靜了,但是卻有一股想哭的衝動。「小緣的記憶也遭到《封印》了,所以妳才會忘了這一切。」

因為鐵平注意到了。

「我們之前本來就是在交往的。」

他發現小緣的表情已經越來越冷漠疏離了。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不過他們的記憶控製並不是全然完美的,在某些刺激或情境之下記憶也有可能會突然恢複。為了製造那樣的機會,所以我才想說再重新跟妳告白一次——讓我們從頭開始再交往一次。」

「……我聽不懂,麻煩你說清楚一點。」

「請妳相信我……我和妳本來就是一對,我們是去年二月開始交往的。」

小緣的表情還是沒變,她以冷冰冰的眼神看著這邊。

鐵平早就後悔了。

「因為失去記憶的關係,我們之間的一切也跟著全部都消失了——我們交往的事實被抹煞了。從二月到十一月的九個月之間,雖然難免也會吵架,不過我們真的一直在一起!」

「……失去記憶的人是大目玉小姐,不是我。」

「所以我說了……」

「五十嵐同學,你是認真的嗎?」

鐵平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小緣壓抑著情緒的聲音,讓鐵平聽了覺得很難過。

「嗯,我說的都是真的。」

——早知道就不要說出來了。

小緣瞇起了眼睛小聲說道:

「你是說真的啊……」

——早知道就不要說出來了啦!

小緣低下了頭,隨即便站了起來。因為動作沒有太多的猶豫,因此鐵平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對方采取行動,他伸手想抓住那個就要離去的身影。

卻被甩開了。

「……莫名其妙。」

「妳一定要相信我!」鐵平忍不住叫了出來。「這些事真的曾經發生過!妳聽我講了這些話之後有沒有什麼奇怪的感覺?有沒有想起了什麼呢?有沒有任何的印象?」

「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小緣也不甘示弱地大聲回道:「莫名其妙!什麼失去記憶?五十嵐同學你曾經和恐怖份子大戰!?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根本完全都聽不懂!如果是真的那為什麼沒聽其它人說過呢?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我我失去記憶了?」

「因為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失去記憶了啊!為了讓這一切合理化!尤其我們又是事件的關鍵人物——因此不管是照片還是簡訊也全部都被消除掉了,周遭的朋友也都失去了記憶……因此沒有任何的證據。但這是真的!我絕對沒有騙妳!」

「我也不想認為鐵平在騙人,但這並不代表我就有辦法相信你啊!什麼異世界、什麼我失去了記憶——這種事你要我怎麼相信呢!!」

「所以說!」

鐵平激動地、強烈地、痛苦地大叫,接著……

他隻覺得全身無力。

「所以說……妳還是沒有辦法相信我對吧……我隻是想要幫妳找回失去的記憶而已……」

自己本來並不打算說出口的。因為早就預見了結果會是如何,所以才會一直保持沉默。誰知道卻在遇見大目玉之後出了這樣的差錯,在不知不覺中便將事情全都說了出來,毀了這一切。

不隻被徹底否定,甚至還被懷疑是不正常的家夥,他真的是大受打擊。

「……夠了。」

一抬起頭,才發現小緣已經轉過身了。

「等等——」

鐵平伸出了手但太遲了,小緣已經走出辦公室,桌椅和堆在地板上的紙箱將鐵平給絆倒,他踉艙地追了出去。

咦?等等?怎麼了嗎?——兩人無視於在櫃台為客人結帳的大目玉的疑惑,就這麼衝出了便利商店。在自動門打開的那一瞬間,冬天的寒氣頓時鋪天蓋地地襲了上來。

鐵平跑過了一盞又一盞的路燈,不停地呼喚著小緣的名字。不過那個奔跑的背影毫無回頭之意,鐵平也顧慮到以蠻力硬是將她攔下似乎不太妥當,隻好不斷地在後麵追著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的時間,不知不覺兩人已經來到了鬧區,鐵平終於按捺不住了,他抓住了小緣的手。

「小——」

啪地一聲。

小緣一轉身就給了鐵平一個巴掌,鐵平在這突如其來的衝擊之下一時失去平衡,整個人滑倒在冰滑的地麵上。就在因後腦勺著地而戚受到痛楚蔓延開來時,小緣已經鑽進人群之中消失了蹤影。

「你、你沒事吧?」

一個看來像是OL的女性伸手想要幫助他站起來,不過鐵平拒絕對方好意自己站了起來,接著他馬上往小緣消失的方向跑過去——但她已經不見人影了。

在人群中,隻剩下鐵平孤單一人站在那裏。

——早知道就不說了。

就算小緣失去了記憶,照之前的步調,兩人也可以很順利地交往下去。那裏頭同樣有抓得到幸福的感覺。

——早知道就不說了。

隻要滿足於現狀就夠了。

「早知道就……不說了。」

隻要不說,自己就還能擁有這份幸福。

***

那名被少年揮開手的OL在目送少年的身影離去之後,轉身往反方向邁開步伐。不久她轉進一條巷子裏,徑自往裏頭走去。隨著光線與喧囂逐漸淡去,四周陰暗的氣氛也逐漸加深。

巷子裏出現了另一個人影。

「看樣子已經不需要我們出手了吧。」

那個影子說話了。

OL以手掌拂過自己的臉龐,隨著手掌拂過的路徑,原本是張大人模樣的臉龐競逐漸換成了另一張臉——變成了一個少女。那是個雞蛋臉的圓潤臉龐,左右各綁著馬尾,額前的瀏海往右旁分。整體給人的感覺雖然難掩稚氣,不過身材已經略有姿色了。

另外一個人——也是名少女。長相和剛才『擬態』成OL的少女幾乎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真要找差異點的話,大概就是她額頭前方的瀏海是往左邊旁分的,還有後腦勺綁著馬尾的發型這點不同吧。這個女孩身上穿著灰色的厚夾克、黑色的裙子以及黑色的靴子。

『擬態』成OL的少女——紫詰草很不甘願地說道:

「還……還不能下定論吧。」

「……」

另一個少女——詰草的姊姊紫露草則是以沉默回應。

『第二世界』存在於內世界與外世界之間,那個世界現在已經毀滅了。

這一對姐妹是那個世界的幸存者,如今是內世界中反對世界交流的反對派勢力『激進派』的一員。

露草有點悲傷地看著妹妹一臉不甘願的表情,接著歎了一口氣拉起外套的袖子,露出了手腕上的手表。

少女摸了一下手表,隨即便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獨自被留下來的詰草,仿佛詛咒般地口中念念有詞:

「我不會……死心的。」

4

二月二十二日下午五點四十七分

那天放學之後,亞希兒和柚子兩個人又約奸在咖啡店碰麵。

「果然沒有一個人記得露草的事。雖然也請老師查過數據了,但是不管是哪邊的數據上頭都沒有任何的記載。老師最後還問我:『妳確定妳沒事嗎?瀧本?』開始擔心是不是我有問題了。」

「我也去找過警察和學園方麵,說明羽原羽高中和事件的關連性,不過他們卻全都不當一回事,說什麼羽原羽高中根本沒有叫紫露草的學生,還生氣地叫我不要妨凝他們的調查。」

兩人輪流報告著自己調查的結果,接著對看一眼後歎了一口氣。

透過座位旁邊的窗戶可以看到外頭街道的樣子,光是昏暗的天色就可以讓人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意。柚子看著來往的行人在呼嘯的風中拉著領子快步通過的模樣,邊慢慢地啜飲著手上的熱可可亞。

「就時間上的線索來看,絕對可以找到些什麼。」亞希兒看著桌上的筆記本,邊畫線邊搔著頭說道:「我敢肯定絕對還有什麼辦法的。」

「可是畢竟對手也不簡單啊。」

「沒有錯。事發當天,在學園出現了一名叫作『紫詰草』的少女,而羽原羽高中剛好也有一個叫紫露草的女學生,這點我們已經可以確定了,但是現在卻找不到這個人,可見對方在消除自己資料這方麵的能力絕對是超乎常人。」

兩人相視後點了點頭,接著又歎了一口氣。

「怎麼辦啊……」

「怎麼辦呢……」

柚子和亞希兒自從第一次見麵之後,就常常像這樣相約在外麵碰頭商討著對策。她們會互相報告各自的調查心得,以及目前的狀況等等——這並非強製性的規定,而是基於共同的需求和相同的目標,享受分享彼此狀況的愉快和安心感。

今天同樣是為了報告那個最有可能是線索的調查結果而相約碰麵。就柚子來說,雖然很不願意懷疑自己的好朋友露草,不過既然發現了這和解決事件的線索有關,也隻好先將其它感情置於一旁了。

但是依舊徒勞無功,越接近核心才發現真相反而越難掌握。

亞希兒將自動筆夾在嘴巴和鼻子之間,拚命地搔著頭。

「氣死人啦,再重新推敲一次吧。不管是什麼都好,我們把任何的可疑之處都拿出來再研究一次吧,說不定裏頭還有其它的線索。」

可疑之處?柚子雙手抱胸思索著。

說到可疑之處,第一個想到的還是『為什麼記憶會被消除』這一點吧。畢竟這才是這次事件中最大的謎團。又是什麼樣的組織需要這麼做呢?至少可以確定的是——這絕對不會是個人規模的小事件而已。

還有其它的可疑之處嗎?還有什麼是現在的自己也能夠想到答案的可疑之處呢?

「……啊。」

「什麼什麼?」柚子才剛出聲,亞希兒便馬上緊張地追問。

「有件事我現在想起來仍然覺得很不可思議。」

「嗯。」

「為什麼我們兩個人的記憶沒有被消除掉呢?」

「啊……關於這點我已經有答案了喔。我來告訴妳吧。」

「咦?」亞希兒說的話讓柚子不由得驚叫了一聲。

「嗯……我現在把事件發生當時的狀況再說得更詳細一點吧。」

亞希兒接著提到了一個叫作大目玉的謎樣女子。

亞希兒說自己是在校慶時遇到那個女人的,那女人告訴自己學姊的生命受到了威脅。在火災事件中,亞希兒與大目玉遇到了那個叫『紫詰草』的少女,同時知道對方就是欲取學姊性命的凶手。在兩人辛苦的合作之下,終於擊退了對方。

「之後我們被一群黑衣男子團團包圍。雖然他們的實力跟紫露草比起來差多了,不過畢竟人多勢眾嘛。」大目玉終於被他們給製服,就在即將敗北之際……「大目玉姊姊把這枚戒指交給我。」

亞希兒邊說著邊舉起了右手,她中指上的銀戒閃著銀製品特有的樸實光輝。「雖然隻是我個人的推測,不過我想應該就是這枚戒指保護了我。我當然不可能知道這枚戒指的詳細構造——我在大目玉姊姊被擊倒之後也跟著昏了過去,可是卻沒有失去記憶,我想應該就是這枚戒指發揮了某種作用。」

戒指能夠保護記憶。雖然很不可思議,不過事實就擺在眼前,因此也就理所當然地接受了。

「……那枚戒指該不會可以找回所有人的記憶吧?」

「沒辦法。」

在柚子提到之前,亞希兒早就已經試過了。

「我給學姊戴過了,但是她的記憶並沒有恢複。因此我推測這枚戒指可以保護記憶不被刪除,就像保護記憶的盾一樣。可是對於已經遭到刪除的記憶,想要靠戴上這個盾找回來就沒有任何意義了。」

「那個叫做大目玉的人現在在哪呢……」

「我想應該就像柚子妳所想的那樣吧。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麵了。雖然那個人知道真相,不過當時的我根本來不及問她……況且她現在說不定已經被那群人……」

亞希兒沒有繼續講下去,柚子也沒再追問了。

雖然找到了可疑之處,不過亞希兒的記憶為何得以保留的原因,大概也得到了解答。但是這個答案並不能解釋柚子的記憶為何沒被刪除,畢竟柚子的手上並沒有像亞希兒那樣,有一枚可以當作記憶之盾的戒指。

「那個大姊姊將這枚戒指交給了我……因此我更不能夠輕言放棄。」亞希兒邊盯著戒指邊戚慨地說道:「其實大目玉姊姊根本不用把戒指交給我的,她大可以自己留著。但是她卻拔下了戒指交給我,或許她隻是反射性地想要保護我而已——沒錯,我想她那時一定沒有經過考慮就這麼做了。甚至連想都沒想純粹隻是要保護我而已……所以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放棄。」

柚子有戚而發地說道:

「……我忽然覺得有點慚愧。」

「嗯?為什麼?」

「因為……」

亞希兒為了不辜負大目玉的照顧,同時盡全力想要拯救學姊,她抱著這兩個使命拚命地在努力著。這樣勇往直前的態度讓柚子看了有點慚愧。因為和她比起來,自己之所以想要找回學長的記憶,隻是為了能夠順利向他告白如此自私的理由而已。並不是為了誰付出,純粹是出於利己的行為。

聽著柚子的自我解嘲……

「啊,唔……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亞希兒苦笑道:「我有時候才覺得自己的行為常常給其它人帶來麻煩呢。」

亞希兒突然示弱的回答,讓柚子感到有點訝異。

「怎麼會呢?亞希兒妳明明就那麼努力。」

「我想這種心情應該就和柚子一樣吧……可是其實冷靜地看看周圍,除了我們兩個之外,還有誰對現在的情形厭到困惑嗎?」

有啊……柚子差點脫口而出但卻打住了。

……沒有。

一個人也沒有。

文七雖然失去了某段記憶——但他仍然像以前一樣暢快地大笑。畢竟他並不是失去了全部的記憶,頂多隻是和自己與1年A班的關係被刪除了,既然這件事對現在的他來說根本就不曾存在過,那又怎麼會戚到困惑呢?

日常生活毫不受影響,沒人知道的過去也早被改變了。

真正為此而受苦的,其實也隻有自己和亞希兒兩個人而已。

「我們的所作所為會不會太固執了一點呢?」

「……妳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嗎?」

「嗯。」亞希兒淺笑著說道:「我一直都有這樣的念頭。幹脆就接受這個事實和大家重新來過吧……我想過不下數百次了。」

「我也是一樣。」

「妳也是啊?」

「對啊。」

「嗯……」

兩人相互點了點頭,再度低下了頭。

柚子確實地感受到了,兩人如今都有著相同的心情、體驗過一樣的痛苦、懷抱著同樣的煩惱。

因此——才能更加確定……

今後的方向。

「不過就算如此,我們還是不能放棄對吧!?」

亞希兒點點頭麵帶微笑說著。

「曜子學姊曾經救過我一命,是她拉了陷入人生低潮的我一把。」

「藤森學長也救了我一命,是他把打算逃離這世界的我找了回來。」

那些都是最珍貴的記憶。

是任誰都奪不走的寶物。

如今那寶物消失了——自己不惜任何代價也要把它找回來。

兩人共有的記憶卻要由自己一個人來承擔,實在太過沉重了。

「不管遇到什麼挫折,我還是要為了我自己而努力。」亞希兒苦笑著說:「就因為如此所以更是無法放棄,不是嗎?」

我真是個笨蛋……柚子如此想著。老是動不動就覺得沮喪,真是個壞習慣。

——我想要找回學長的記憶。

然後我要向他告白,就算是為了自己也罷。至於這麼做到底是對是錯,就另當別論了。

這是屬於自己的奮鬥。

亞希兒的存在給了自己很大的力量。沒想到光是有個人陪伴,力量竟然就超乎想象地大。

加油,絕對不能放棄。

「……對了,柚子。」亞希兒忽然一臉笑嘻嘻地問道:「那個學長和柚子妳究竟是什麼關係啊?」

「咦?」

柚子一時為之語塞,臉龐立刻就潮紅了起來。

「喔,沒有什麼啦……就隻是普通的學長與學妹的關係而已啦,真的喔!」

「少來了,妳會這樣子回答就表示八成有問題。」

「那……那亞希兒妳自己和那個學姊又是什麼關係呢?」

「很遺憾,人家曜子學姊是個女生~看樣子柚子妳對妳那學長似乎真的有鬼喔?嗯……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

「喂、喂……」

柚子已經臉紅到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以致於完全沒想到要去追究亞希兒隨後說出來的那句話:「……其實戀愛本來就是不分性別的。」

「對了對了,柚子的學長是個怎麼樣的人啊?有照片嗎?」

「我、我沒有他的照片啦……」

看樣子,車票夾絕對不能被人發現了。

「那叫什麼名字呢?至少可以告訴我名字吧?」

「他、他叫藤森文七啦……」

「文七啊?那長得帥嗎?」

柚子有點猶豫地點了點頭,亞希兒看了她的反應後發出了疑惑的聲音。柚子覺得有點尷尬,她在心裏偷偷地想著:還是趕快改變話題比較保險。

嗯?她的視線無意識地飄到了窗外。

「啊。」

隔著窗子,她看到一對高中生打扮的情侶正在吵架。就在亞希兒也注意到的那一瞬間,男孩被女孩賞了一巴掌,隨後整個人失去重心地跌坐在地上。女孩一下子就消失在人群之中,男孩揮開了欲拉自己一把的路人的手,爬起來繼續追了上去。

「嗚哇……好個血淋淋的一幕耶……第一次看到這種畫麵。」

亞希兒的語氣讓人無從分辨她到底是被嚇到了還是在讚歎。

「那個人……」

「嗯?怎麼了?」

「是五十嵐學長,」

剛才被打的那個人,正是因為在羽原羽高中全校師生麵前告白而聲名大噪的五十嵐學長。因為在學校裏麵見過幾次麵所以柚子認得他,這麼說那個女生就是古都學姊囉?

才說到這裏,亞希兒便忍不住笑了出來。

「真了不起,竟然在全校學生麵前告白啊……這一點我可辦不到呢。」

「就是啊。不過他們的交往好像不太順利,古都學姊看起來很生氣呢。」

「嗯,加油啊!五十嵐學長……五十嵐?」

亞希兒突然皺起了眉頭,接著便歪著頭說道:「奇怪?奸像在哪裏聽過?」

「怎麼了?」

「沒事,隻是我覺得好像曾經在哪裏聽人提起這個姓……五十嵐……」

亞希兒不斷在口中喃喃地念著,還在筆記本上寫下了『五十嵐』這三個字。她就這樣不停地重複念著,不知情的人八成會以為她有病吧。

「五十——啊!」

亞希兒忽然張大了嘴巴愣在那裏。

妳怎麼了?柚子不解地看著她。

「五十嵐!!

亞希兒用力拍了下桌子站起來。

「怎、怎麼了啦?」

「沒錯,就是五十嵐!柚子,我怎麼會忘了這個名字呢!?」

柚子仍然是一頭霧水,隻見亞希兒拚命地拍打著桌子大呼小叫著:「五十嵐!五十嵐!就是五十嵐啊!」

「亞希兒?妳冷靜一點。」

「我想起來了,柚子!」亞希兒異常興奮地抓著柚子的肩膀。「大目玉姊姊和那個『紫詰草』她們兩個都提到過的那個名字!」

被晃得暈頭轉向的柚子,耳中隻聽見了那個名字——

「『就是五十嵐鐵平』啊!!」

5

二月二十四日下午五點三十九分

鐵平再三猶豫著。

在前往小緣公寓的途中他的內心一直掙紮著。自從和小緣吵架之後,他不知道傳了幾封簡訊、也打了好多通的電話,不過小緣不但沒回他簡訊,就連電話也不肯接,當然也完全沒有主動和鐵平聯絡的意思。想要見到她就隻剩下直接去她住的地方找人了。自己就是因此才決定出門的——但是……

但是,鐵平現在卻站在住宅區馬路邊的人行道上發著呆,一步也跨不出去了。

鐵平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白色的吐息飄散在灰蒙蒙的空氣中。到底該怎麼辦才好呢?鐵平怔怔站在那裏思緒不斷起伏著。要幹脆一點,開口向小緣道歉嗎?可是又該怎麼道歉比較好呢?

就算告訴小緣事情的真相,她也絕對不會相信的。這麼做既無法獲得她的信任,也無法刺激她使她回想起什麼來。現在的自己幾乎可以說是束手無策了,接下來到底該怎麼做才好呢?

隻剩下一個方法,那說不定是如今唯一、也是最好的選擇了。

告訴她,這一切都隻是開玩笑的。

什麼異世界還有失去記憶的,這一切全部都是胡扯的。因為考試的壓力太大了,不知道怎麼搞的就鬼扯了這一大堆有的沒的。自己也會去向大目玉道歉,希望小緣能忘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話,重新考慮兩人交往的事。自己保證今後絕對不會再說那些奇怪的話了——

除了想到用這個理由來解釋之外,鐵平再也找不到其它方法了。

因為小緣的記憶並沒有恢複,所以壓根兒就不相信自己之前告訴她的那些事。答應一定會回來的越後屋也遲遲沒有回來,槍之嶽更是早就不知去向。再沒有人可以對自己伸出援手,鐵平已經等得好累了。

那麼還有其它的辦法嗎?之前和失去記憶的小緣交往的時候,鐵平也常常得強迫自己忘了過去的種種,畢竟這是最安全也最安心的做法。

「就這麼辦吧……」

——就算忘了槍之嶽和所有與內世界有關的事,我們兩個人仍然可以擁有自己的幸福,至少還是可以努力下去,所以又有什麼關係呢?本來就沒有必要無事惹塵埃啊。雖然就這樣放棄挑戰真的很不甘心,可是若真的必須如此,那就讓我自己一個人忍耐吧。這樣不就好了嗎?

這兩天以來,紛亂的思緒就這麼一直轉啊轉的。鐵平等到差不多已經說服自己了,才下定決心登門去找小緣解釋。

既然如此,為什麼現在又裹足不前了呢?

「喔……幹嘛一臉倒黴相啊?」

鐵平聽到聲音抬起頭來——竟然看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遠山茜。

她是小緣的專屬家庭教師,這陣子同時也暫時擔任鐵平的課業輔導。正職是KOTO企業的職員。在細雪紛飛的背景之中,穿著利落短外套的她,依舊維持著一貫的風格。

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一看到茜,鐵平心中馬上浮現了這個想法。以自己現在的心情,實在很懶得去理會這種動不動就愛生氣的人,還是先想個辦法應付過去再說吧。

「晚安……嗚哇!」

才剛準備打個招呼肚子就被踹了一腳,根本沒辦法應付過去嘛。鐵平彎腰抱著肚子發出痛苦的呻吟。

「妳、妳幹嘛突然踢人啦……」

「啊?你還好意思問我啊?」茜一臉的不爽,她瞪大了雙眼睥睨著鐵平。「你有什麼話要解釋的?」

「……?」

「哼,可惡的臭小子。」茜朝著地麵啐了一口痰。「你前天為什麼逃課?害我還浪費寶貴的時間在那邊等你。」

鐵平這時才想起來,那天本來是要和小緣一起去她的公寓和茜商討接下來的輔導課程的,後來卻因為兩人吵架的關係而不了了之。

「你爸媽沒有教你和人有約一定要守信用嗎?萬一不得已無法赴約的時候該怎麼做?你該不會連這個最基本的禮貌都沒學過吧?」

「……」

耳中聽著茜的低沉質問,鐵平也覺得火大了起來。總之就是忽然被激怒了吧。於是他就這麼悶不吭聲地瞪了回去。啊?麵對茜瞇起眼睛的威脅神態,雖然基於本能有股想要低頭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的衝動,但他還是拚命地忍了下來。

兩人就這麼無聲地互瞪著。

「……」

「……」

「……你有聽過震撼教育嗎?」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茜那種早已滲入骨子裏的恐懼感,畢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消除的。茜看著低著頭拚命道歉的鐵平,歎了一口氣:

「算了……站在這邊講話實在是很奇怪,你家可以抽煙嗎?」

「啊?當然不行——啊、不是啦,是因為我爸媽都不抽煙所以這樣子我會很為難啦!」

「那就到附近散個步吧?走吧!」

「咦?可是我還有事……嗚啊,好痛!小茜老師!很痛!真的很痛啦!」

在如雨點般不停往身上招呼的連環踢伺候下,鐵平也隻好乖乖地跟著茜走了。

四周很不可思議地悄無人聲,隻剩下遠方的電車行駛聲與兩人的腳步音交錯響著。腳步聲空空地回蕩在空氣之中,其它的聲音在飄散的雪花中聽起來顯得十分地遙遠。光是想象這個世界僅剩下茜和自己兩個人,鐵平就害怕到全身皮皮挫。

「你們兩個吵架了嗎?」

一陣紫煙伴隨著白色的吐息,茜率先開口問道。

「……是小緣跟妳說的嗎?」

「沒有,不過看她的樣子就知道了。就算她什麼也沒說,我也知道不對的人是你。」

「說得好像全部都是我的錯一樣。」

「難道不是嗎?」

鐵平沉默了。確實沒錯,至少小緣並沒有錯。可是……

可是我又做錯什麼了嗎?

「那麼,做錯事的五十嵐現在又準備要去哪裏呢?」

「……我要去找小緣,並且跟她道歉。」

「道什麼歉?」

又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鐵平反問道:

「那、那小茜老師妳又要去哪裏呢?」

「去找你。」

咦?鐵平發出了一聲小小的疑惑。去找我?找我幹嘛?是要罵我為何沒有赴約嗎?不過茜應該不至於會為了這種事就特地出來找人。

茜停下了腳步,回過來頭說道:

「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想問你,現在看到你讓我更想要好好問個清楚了。」

「什麼意思……」

「自從認識你之後,我就以我自己的方式在觀察你。雖然你們兩個交往的時間還不長,不過我大概知道你想做些什麼或是在想些什麼,所以我打算借著這個機會把事情問清楚。」

「妳到底要問什麼?」

「你究竟在忍耐些什麼?」

鐵平一時被問得啞口無言。

「你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流露出很難過的表情。我原本以為那是因為你這個討厭念書的臭小鬼覺得讀書太痛苦而不自覺表現出來罷了,但日子久了我發現又好像不是那麼一回事。而且你總是刻意不讓小緣看到你那樣的表情,所以我後來判斷那應該是一種很失望的表情。」

茜淡淡地一口氣說著。語氣雖冷靜卻一字一句都說到了重點。

「你到底在忍耐些什麼?」

「……」

「說不出口嗎?」

不是說不出口,而是不想說——不知為何就是這麼覺得,因為害怕說出事實隻會招來茜的一陣拳打腳踢而已。

——啊?

鐵平接著忽然又想到了一個問題:為什麼自己就那麼害怕被茜打罵呢?

茜將抽完的煙撚熄在攜帶式的煙灰缸裏,又點燃了一支新的煙。煙霧嫋嫋飄到了鐵平的麵前,他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你說你要去找小緣道歉,是因為你還在忍耐著什麼對吧?哈,你這樣過去不是隻會給她找麻煩嗎?」

「我、我並沒有要給她找麻煩的意思!」

「那她為什麼會哭呢?」

鐵平再度說不出話來,茜緊咬著不放追問道:

「小緣是個很聰明的孩子,她不會隨便對男生撒嬌耍賴或是無理取鬧。因此她會哭一定有她的理由,而讓她哭的人就是你,你真的敢說你沒有錯嗎?」

當時的自己確實是太感情用事了,就這一點來說,自己的確也有不對的地方。不過若是因此便遭到責難,總覺得又有點委屈。

——妳又知道什麼了?

就因為你們什麼都不知道,才可以一副理所當然地說著這些話。沒有人知道現在的鐵平到底是懷抱著怎樣的難過與痛苦——

「若是在忍耐些什麼,光隻是表麵上跟她道歉的話,我看你還是滾回去吧。你這樣隻會再次傷害她而已。」

「……」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忍耐些什麼,你若不想說我自然也不會再追問。不過,你難道就不能用更率直一點的心情去麵對別人嗎?」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用這麼痛苦了。

大家的記憶都消失了。越後屋說要我等她,結果卻沒有回來;考試的成績又沒有想象中的理想:小緣的記憶更是完全沒有恢複的跡象,就算我再怎麼率真地解釋,她也不可能相信。

所以我也隻能這麼做了啊。

「除了忍耐我還能怎麼辦呢……」鐵平以彷若病人的陰鬱聲調喃喃說道:「就是因為說出了一切,我們才會吵架的。所以……除了忍耐……我還能怎麼辦呢?」

不忍耐的話就無法再和小緣交往下去,自己根本就沒有選擇的餘地啊。

誰知都這麼努力了,卻仍是白費功夫。

「我已經束手無策、無法可想了……」

眼前忽然閃過一道黑影,鐵平靜靜地看著那道黑影——茜的手閃過鐵平的眼前,她一手抓住了鐵平的領口並且將他往上拎起。

眼前是茜銳利的目光。被那樣銳利的眼神注視著,鐵平根本無法將視線移開。

「我這個人既沒啥耐性,也沒有碎碎念的無聊變態興趣。」茜以讓人害怕的低沉聲音說道:「所以我就直話直說吧,關於你考慮事情的大前提……」

那冷冷的目光,如利劍一般穿透了鐵平的眼球。

「你到底想怎樣?」

何止眼球,鐵平隻覺得連腦子都要被刺穿了。

「這就是大前提。給我想清楚——你到底想怎麼做?」

不知道。

鐵平顫抖著,十分難堪地顫抖著。不是因為天氣冷的關係,絕對不是因為天氣冷的關係。那自己是為什麼而顫抖呢?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