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刮起落葉,濃濃的哀傷像是海洋,無邊無際,快要將這個庭院溢滿。蘇牧跪在地上,朝那兩塊靈牌鄭重地拜了三拜,然後站起身。眼眶依然發紅,但眼淚已經不再流。沉浸在悲傷氛圍的蘇牧,並沒有聽到門外黑馬的嘶鳴,更不會感知到身後悄無聲息到來的中年男人。
他一轉身便看到沉默的男人,男人帶著撫慰的目光看著他,說道:“你父親他,是個偉大的人。”
“老師。”蘇牧抹去淚水,向中年男人鞠了一躬。
中年男人便是這些年令無數東齊將士聞風喪膽的西門,今日來侯府,他沒有穿一身厚重的盔甲,而是換了一身青色的便裝。十幾年的光陰也是對他的一次洗禮,元狩三年起,他奉著皇旨,由當年的大內侍衛,經過數不清的血戰,一步步走到了如今鎮國大將軍的位置,也由當年那個年少出名的冷血箭神,變成現在沉默寡言但卻愈發穩重的中年男人。他隻是靜靜地站著,就能給人一種威怒的感覺,令人蒙生出怯意。
但這些仍不能掩飾他老去的事實,歲月正在努力侵蝕他的驕傲。曾經滿頭黑發中如今夾雜著花白的顏色,眼角多了幾縷細紋,褶皺間滿是歲月的灰塵,寬大的青袍下露出的手臂上有幾條觸目驚心的疤痕,猶如一條條幽深的胡同,盤踞在他身上,不肯離去。他的身材也有些微微發福。這些細節都落在蘇牧眼裏,他仔細地打量了一遍西門,或許是受到悲戚情緒的影響,再次重逢時,西門在他眼裏已經不再那般雄姿英發,而隻是——一個,一個毫不設防地暴露了自己已經開始衰老這個事實地中年男人。
“誰都擋不住時間......你不用在意這些事情。”西門知道蘇牧在想些什麼,他遠比蘇牧更加清楚這些年自己身體的衰老,但他並不是很在意,畢竟他已經是位高權重的大將軍,不必再像以前那樣天天過著在刀尖上舔血的生活。然而蘇牧並沒有注重這些,此時此刻,蘇牧看在眼裏隻有那些歲月從他身上取走的東西。
“走吧。”西門出聲道。
“恩。”蘇牧滿含著留戀的眼神把院子裏的每一物都刻進了心裏,然後轉身跟隨著西門走出了侯府。
被拴在門外的黑馬看到西門,又開始發出狂躁嘶鳴聲,但它很快又看到一言不發的蘇牧跟在西門後麵,於是也很識相地閉上了厚厚的馬嘴,西門看到黑馬的樣子,眼裏很罕見的露出笑意。
“這馬倒是挺聰明。”西門說道,“樊先生留給你的?”
蘇牧牽起韁繩,答道:“不是,我是和東齊的使團一同來的浣城。路上遭襲,這匹馬是我截下來的。”
西門說道:“那個東齊的中郎將跟我說途經岵山時遇到一個少年,表現非常不俗,我便猜到是你。他說了很多你使刀的樣子,倒是沒有提及此事。”
“老師教我的箭也未曾落下,在山中的時候,師傅讓我晨起練刀,午後射箭。”
“晚上陪他下棋?”
“是。”蘇牧點頭道。
西門笑了笑,說道:“樊先生的性子還是那樣,一點兒都沒變。你這次來浣城之前,他曾修書一封寄於我,讓我替你謀一份差事。前些日子我想了許久,才想到一個適合你的去處,待回到府上,我再與你詳述。”
兩人邊走邊聊,轉眼間便走到了一座府邸麵前,蘇牧抬頭看去,像是看到了當年的侯府,隻是木匾上刻著的是“將軍府”幾個鎏金大字,兩座大門同樣漆著一層金皮,門前有兩隻石獅坐鎮,門外雖然沒有設兵,但卻沒有人敢接近這裏,和當年侯府的景象簡直如出一轍。
西門走在前麵,蘇牧跟著他走進府裏,立刻有丫鬟迎上來,西門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兩人穿過前廳,走到大堂,隨便找了張桌子坐下。西門給蘇牧沏了杯茶,推到他麵前。
“老師,你可曾聽過樊木荷這個名字?”蘇牧突然問道。
“那個東齊來的使者。”西門眼裏閃過一絲異色,他低下頭裝作飲茶的樣子,沒有被蘇牧察覺,“是東齊國師的徒弟,據說在音律上的天賦甚至要超過她的鬼音師傅,隻是不顯於世。這些年和東齊來來往往,收集到關於她的情報也很少,你想看的話,我一會叫人給你送去。”
“那再好不過。”蘇牧說道。他總覺得自己見過她,甚至曾經是非常熟悉的人,但卻記不起來。這件事從那天小溪邊的邂逅,就一直被他記在心裏,變成一個心結,纏繞在心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