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城是座邊城,所以夜總是來得早些,每當繁星綴滿黑夜,道旁的民宅裏便會飄起青煙,淳樸的民風混著濃鬱的菜香滲入浣城的每個角落,城東那座樓子也又開始傳出陣陣銀鈴般的笑聲,而今日卻是沒了這番景象。
這是浣城百姓記憶中的第二次宵禁,似乎禁得毫無道理,平日裏彩燈高照車水馬龍的街道此時空無一人,城東那座也失了往日的顏色,最愛往這奔的老兵油子沒了影,掛在門前的大紅燈籠不知何時被人摘了一隻,剩下的也隻是發著黯淡的光,淒淒慘慘,整個浣城似乎都被詭異的冷清裹了進去,籠罩著黑暗與寂靜。
夜色之下,一支本該在軍營大帳中休息的邊軍重甲弓兵卻悄無聲息地穿過浣城各個小巷,最後在侯府前停下,與此同時,數十個幽靈般的身影從月光傾灑不到的角落中走出,侯府前一片陰影裏突然亮起一根火把,明亮的火光映照出一張冰冷生硬的臉。
西門毫無感情的目光緩緩掃視著這支從浣城邊軍中臨時抽調出來的最精英的部隊,僵屍臉上終於有了幾分表情,不容置疑的聲音如寒風般吹進每個人的耳朵:
“安武侯蘇武,觸漢律叛國罪,當處——誅殺九族,即刻執行。”
服從作為軍部大力宣揚的優秀品質早已深入到浣城邊軍的骨子裏,沒有任何疑問的聲音,幾十名刺客再次與黑暗融為一體,無聲無息地去執行他們的任務。重甲弓兵呈一字型排開,有條不紊的取弓,搭箭,拉弦,一聲令下,便衝起漫天箭雨,侯府裏不斷傳出一閃即逝的驚叫聲,緊接著便是一道道沉悶的重物倒地的聲音,那隻與黑暗色調格格不入的火把不知何時已經滅去,侯府前如冰雕般給人無限寒冷的身影也不知所蹤。
天空忽的飄起微雨,洗刷淡淡的血腥氣息,完成這場殺戮的人已經安然離去,浣城的百姓卻都躺在自家溫暖的榻上熟睡,即使是最勤勞的都尉大人此刻也是被最心愛的小妾迷倒在溫柔鄉裏,沒有人會知道夜裏聽到的金鐵聲來自何方,沒有人會知道亂葬崗上為何會一下子多出數百具無法辨認的屍體,也沒有人會知道侯府前的小溝為何會微微泛紅,隻知漢曆元狩三年:
浣城侯府,滿門皆滅!
……
這場雨下的範圍極廣,從浣城直至綿延千裏的岵山都被籠罩在內,細密的雨點落在黃泥築成的官道上,水分滲入地麵侵襲大地的內裏,路麵很快變得泥濘不堪,若是一腳踩上去定會濺的一身泥點,但偏偏有人會做這種傻事。
臨近岵山的黃泥路上突然閃出一道人影,幾個呼吸間便又掠出數十丈的距離,圓頭長靴不斷踏在路上激起水聲,但那身幾乎融入夜色中的黑色夜行服上卻沒有染上半點泥斑,敏捷的身影以超乎常人的速度在前行著,若不極力觀察,決不能發現在他的背上還有一個同樣用黑布包裹著的東西。
官道兩旁的樹林忽然傳出些異響,打斷了這場雨的旋律,夜行人臉色驟變,前踏的步伐戛然而止,右腳猛躥一蹬,身體便仿佛掙脫了天地的束縛,向上高高躍起!
“嗒嗒嗒……”三支羽箭攜風而來,瞬間沒入夜行人方才所站之地,特製的箭鏃深深刺入地麵,崩起無數飛濺的泥漿。夜行人落回原地,手裏握著一把不知從哪裏拿出來的長弓,站在雨中的身體宛如被凍住的冰雕,動也不動,又或像是在雨中蟄伏的野獸,等待著發出致命一擊的時機。
雪白的月光被樸刀寬大的刀身反射到地上,在這黑夜中顯得格外明亮。八個拎著同樣樸刀的黑影從密林中走出,一步步向站在路中央的西門逼近。
“大人,收手……”其中一人剛剛張口,話尚未說完,身體便猛然間倒飛而出,直至撞在林中一棵樹上才停下,一支羽箭竟在瞬息之間無聲無息地突破幾十丈的距離射入他的眉心,剩下幾人頓然倒吸一口涼氣,一股寒意自心底湧起。
箭神西門!
西門緩緩放下舉著的弓,微眯起的雙眼流露出獵人狩獵時才有的沉靜。
他從未親口承認過這個稱呼,卻又總是用箭上沾滿的鮮血和一條條生命證實這個稱呼的真實性。
剛才的驚絕一箭讓其餘七人靠近的步伐慢下幾分,殊不知在一個射手麵前,慢——就是他們犯下的最致命的錯誤。
“砰砰!”又是兩人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就頹然倒下,最初射向西門的三支羽箭都被他射了回去,每一箭都是準確無誤的命中眉心,帶著腥味的鮮血噴湧而出,宣告著幾條生命的落幕。
手上無箭,於是西門不再停留原地,而是腳掌猛然一踏,身體瞬間向後躍出一大段距離,轉身便直接隱入密林中,消失在對方的視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