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說少年人皆有種幕名而往傾心相交的衝動與本事,葉盛十五為生員,可說少年得誌,確實不下商輅。而他正是當年在文箐他們遊靈岩寺下山時文簽所遇的眾文人之一,彼時他也關注到了周家眾女。論及年齡,在周家人眼裏,文箐倒是與葉盛相當,葉盛比文箐略大三歲,到得正統三年時,葉盛十八,文箐正好將要及笄,葉盛直言不諱,性情有些似孫豪,卻比孫豪有才氣得多,也比孫豪更得周家兄弟們喜歡,連文簡見得,也免不得讚上兩句。文簡知大表哥與姐姐婚事是無望了,十來歲的少年如今也曉得要居中撮合。正統三年,葉盛將赴南直隸應試,文筵因在喪中守製,不能去參加,便提前將其筵邀於家中一聚。
周魏氏語雷氏:當年替文笒允親早了一年,要不然如此兒郎,與文笒倒是十分相當。
雷氏不敢將這話說與小女兒聽,隻囑文笒多多打理家事。卻將這些話說與文箐聽,以試探侄女兒。“席家二公子年齡畢竟頗大,慣會處事,隻平素在我們這些外人瞧來好倒是好,可是細想來,他這些年挑來揀去竟然嫌這個不好那個不妥,原來還以為他是個知足的,隻怕也是心比天高的性子呢……”
文箐隻當席韌是對華嫣一腔心思過深,於是便道了句:“義兄或許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倒不是他遊曆於花叢看花眼……”
她有心替席韌開脫,奈何彭氏卻從席母口中窺得一二心思,知席韌的滄海更可能是自家侄女,雖說文箮已出嫁,可終究是心中有點難過,彭氏略有些怨怪當日席韌沒看上文箮,提到席韌,還是有些放不下,作為長輩,又不得不替文箐分憂解難。“席二公子人品不差,雖是行二不是家中長子,可他畢竟年齡擺在那,隻怕哪家閨秀嫁於她,便要立時成親生子的,席家奶奶可是盼孫心切的。”
她所言倒是不假,雖然席家長子已開花散葉,要是席母其實十分看重二兒子在外頭立業萬分辛苦,很是心疼席韌。偏席韌那點兒小心思捂得嚴嚴實實的,半點兒不敢讓義妹知曉,生怕再如同當年追華嫣一樣白費心思不說,還免不了尷尬,也想等文箐長成年再說,卻不曉得,文箐的一幹兄弟們已瞧上了葉盛,說動手就立時開動的,竟然然很快便將葉盛擺在了文箐與周家諸長輩麵前。雷氏在家是這麼評價葉盛的。“葉家公子家底雖不及席家,可聽筵兒所言,其文采非凡,來日必能有所作為。其性情又是真男兒本色,不虛不掩,十分討人喜,端的是好人郎。”
這話雖然當時引起了文箐的注意,可更引起了另一人的重視,那就是李氏。李氏著餘春打聽好葉盛情況,知曉他十五歲即中生員,又聽先生們講其詩文十分的好,文章翩然生輝,免不得就格外在了意。再聽得周同也考較了葉盛的學問,十分滿意,並加以推崇,為其引見了不少名師以後,李氏的心思就更蠢蠢欲動,偏生雷氏那邊說要配與文箐,她也不爭不得,卻是在文箐麵前說些葉家人的不足,大抵也是些雞毛蒜皮的小問題,還是風言風語,也不知哪聽來的。
周同本意想為文箐覓一佳婿,確實是看中了葉盛。葉盛隻知周家諸小姐皆有好名,上一輩中周瓏竟得了五品之銜,而這一輩中尤以周四小姐最為出色。再聽周家兄弟似有若無地吐露出四妹的為人處事,也心生相往。隻是陰差陽錯地,他先見到了快言快語的文簹。
世上有一言:什麼鍋配什麼蓋。緣份就是這樣。有時第一眼緣就定了終身。
這個時候,不得不提一下咱們以前一直說到的沈顓。沈顓從宣德九年為曾祖母守孝,到得正統二年前換下孝服,已隱約聽說周家為文箐在緊鑼密鼓物色夫婿了。他問文簡,文簡搖頭,說姐姐這幾年一直堅拒長輩的好意,未曾點頭,已將伯祖母得罪了徹底。
沈顓聽了,又是心疼。知曉表妹在周家難為,又知她性情一旦堅持必然是會堅持到底不鬆口的,隻怕得罪周家諸人,有心想帶話讓文簡勸她妥協,可是又知自己沒有置喙的份兒,更生怕她真妥協了,自己就難過了。表妹不能嫁於自己,自己心痛不已,要是自己眼巴巴看她嫁給別人,自己心碎,絕難瓦全。
十二歲的文簡已極會察顏觀色,見表哥運筆的力道透紙,知其傷心難過,一時不忍,便道了句:“我姐姐說至今對不起大表哥,不見大表哥成親,她是不會著嫁衣的……”那時他說這番話,是想讓大表哥趕緊決定娶表嫂,姐姐好嫁人,哪想得了相反結果。
沈顓一待文簡離開,潸然淚下。表妹當日與陳媽談話一時脫口而出有意要退親,雖讓人傷心,可是她知曉自己聽得便又顧及自己,靈岩山上不顧女兒身為自己一力辯駁,事後聽大師之言後又再次提出退親,護自己的是她,傷自己的亦是她,憐自己的還是她,到頭來,親事作罷,她卻又顧念自己。沈顓黯然傷神,怨不得表妹無情,隻恨天意難圓人心,有心終身不娶。
薑氏大恐。責問兒子:“為母可不曾薄待你,但凡你所喜歡,便是折腰也要取來與你,你表妹與你是天命難違,你何苦為難母親?你一心不娶,還不如出家做和尚當道士得了!”
她氣話說出,沈顓低頭不敢抗辯。齊氏語大侄兒:“顓兒,嫂子為你食難咽寢難安,為你操碎了心,你莫要說這些話氣她了。”
薑氏道兒子是自己前世的孽障,前世的債今世還。沈貞吉聽說此事,責備兒子不孝,氣惱。薑氏寬了他,又見兒子頭疾發作,再不敢怨兒子,隻在病床前淚水漣漣:“這些年,為你的事,你爹忙上忙下,好不容易尋得一個與你八字一樣的寄養在寺,隻求保你平安,你怎生還不體諒一二,竟說出這等氣話來氣煞父母的?不是爹娘不容你表妹,八字要是小小的不合,我們也不在意,可畢竟是有關你性命啊,生你養你這麼大,身為爹娘哪裏舍得把你往死路上送……”
沈顓不是不懂道理,可是花癡,棋癡,情癡,前二者皆可放下,唯獨最後一項,放不下,又說不得,隻能藏在心中,隱忍鬱結。越是得不到,便越想靠近,偏偏又不能靠近,於是隻能變相地以旁的形式去接近文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