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債病交加(1 / 2)

“夫人!夫人……”門外簾子輕掀,走進來一個四十出頭打扮幹淨簡潔的仆婦陳媽,語氣有些急促。

此時,院外亦傳來一陣陣吵鬧聲,聽動靜,來人不是一個兩個,隻怕陣仗不小。

被稱為“夫人”的是一位三十多歲、麵色有些憔悴的婦女——頭上戴了一支銀釵,發髻邊壓了兩個翠色螺鈿,一身石藍色的褙子著在身上略顯寬裕。夫家姓周,乃是成都府五品同知周鴻的正室夫人。

陳媽見周夫人正彎腰從帳簾裏麵轉過頭來,並沒有在睡覺,方才走攏來。欲開口,見到小姐仍然側身在睡覺,便低聲地道:“驛丞派人在前頭來說,那幫船家的人又來了,人數太多可能阻止不了多長時間!要不,奴婢給打發了去。”

周夫人愣了一下,離開床幾步遠方道:“箐兒適才做惡夢了,在夢中似是哭了一回,莫要驚動她了。阿蘭,你先去。我且去看過老爺後,隨後就來。”周夫人話還落完音,就覺噪子裏一口痰好似卡住了,想咳,卻又壓住。

喚“阿蘭”的仆婦,嫁的也是府裏的管事,姓陳。所以平時上下都叫她“陳嫂”,也隻有夫人私下裏才喚她閨名。

她見夫人這狀況,眼明手快地到了外間倒了杯水進來,周夫人搖搖頭,指了一下喉嚨。

陳嫂回頭瞧瞧帳子裏沒動靜,扶了周夫人出門到外間,拿了痰盂接了痰後,又服侍著周夫人喝完水了,便道去外麵打發人走。到門口又聽到周夫人道:“可別鬧將起來了,客氣些,輕聲點兒。家中如今全是病人……”

陳嫂還想安慰周夫人幾句,可是外麵的聲音卻不斷傳進來,隻得急急地趕去外院。

周夫人這邊心裏歎口氣,進到裏間,到妝台前看了看自己麵色,便蘸了點粉脂,慢慢地抹開,欲遮掉臉上所有的疲憊和滄桑。又拿了口脂抹了下,撫了一下發髻,套上一件藕色褙子,覺得差不多了,方才起身。往日裏這些都是陳嫂來侍候,如今是非多,裏外一切都得自己來操勞。周夫人重整好妝容,自去隔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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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箐待房間裏沒人了才睜開眼,其實在陳嫂進得門前她已醒過來了。歎了口氣,不情願地拿起旁邊淺粉的衣裳,很不習慣地穿上了,又理了理衣襟。如今已從十天前崩潰般的歇斯底裏狀態中拔出來,冷靜了些,這兩日開始學著如何應對周圍的陌生世界陌生的“親人”。

文箐正想著這幾天別人如何給她梳發打髹,卻被門外的響聲打斷。“小姐,起來了?夫人去看老爺了,我來侍候小姐梳洗吧。”

來人陳嫂的女兒,上下都喊她“阿素”,長得中上等模樣,如花的年紀,見到的這幾天裏卻是難得有笑容。

阿素見小姐正要梳頭,忙拿過文箐手裏的梳子,輕輕柔柔地梳了,又拿了篦子細細密密地給梳了個遍,抹點頭油,利落地給梳了個垂髫女童的發髹,簪好。拿了妝台上的一個帕子,打開是兩個小耳環,卻被文箐按住了。“阿素姐姐,不要了。”

阿素輕輕地放下耳環,收好了,便倒了水擰好麵巾,欲給小姐淨麵,卻被小姐直接拿了過去,道:“我自己來罷。你幫著收拾好被褥吧。”

阿素覺得小姐從上次徹底好轉過後,似乎沒了原來那麼頑性了。經過了這場變故,先前極其活潑的性子,在幾天大吵大鬧後,卻一下子沉靜了,象十幾歲的大家閨秀,和夫人性情倒是有了十分相似。親手侍候的一些事兒,比如穿衣更換洗漱等,小姐也不讓別人動手了,都自己做來。

“阿素,外麵怎麼了?剛才竟是那般地吵?”阿素清理著床鋪,有點兒走神,就聽到小姐開口,一慌張,手裏的被子又掉在床上,忙拾起來,轉過臉去看小姐,卻也沒見小姐臉上有什麼表情。要是一個月前,小姐肯定就躥出門外去了。“啊?沒事。方才,我阿姆都去外麵打發了。就是一幫子渾人罷了。”

“是什麼人來了?前幾天也有人來吵架滋事嗎?”文箐心裏有些疑惑,適才陳嫂的那兩句話她也隻是聽得半清不楚的。

“那個……”阿素略有遲疑。小姐年尚幼,病才好,這些煩惱的事,何必與她講呢。

“我母親呢?”文箐也不追問了,轉移了一下話題。

“夫人去隔壁老爺房裏看看動靜了。”

“他怎麼樣了?那個,我是說我爹如何了?”文箐叫了二十幾年的“爸爸”,突然要叫一個陌生男子為“爹”,有多拗口和不樂意的情緒,可想而知。好不容易憋了出來。可是看文簡那小子,他卻有時又叫“爹”,有時也叫“阿爸”的,就是稱呼周夫人,也是“母親”、“媽”叫著,讓剛到這個世界裏她搞不明白到底該叫哪個稱呼才合適,還是按照她所了解到的叫“爹”吧,其實是更多的不樂意,她想“爸爸”是自己真正的父親的稱呼,哪裏能如此便宜地給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