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重新恢複視力,他發覺自己又站在了百井山莊的門口。
依然還是那兩扇漆黑的門,依然還是那無數銅釘,閃亮有如嘲笑的眼睛。
穆天慢慢地垂下頭,竟像不敢去看那些眼睛。
他的心裏有個聲音,正不斷地催促他離開。他真想離開,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如何麵對。
可是他沒有走。
有些事他可以回避一時,但是不可能回避一輩子。
所以他隻好等著,等著去麵對。隻是這等待實在太煎熬。
終於,門輕輕地響了一聲。
穆天抬起頭。
流玥從門裏慢慢地走出來。
還是那一身淡藍的衣裙,可是穆天一眼就能看出,她已經變了,她已不再是那個素如雪蓮的祭師。
她的眼神那麼痛苦那麼絕望。
她在裏麵究竟看到了什麼?穆天已不必問。
他現在隻想衝過去,把她抱在懷裏,但是他好像已經變成了一個木頭人,動也不會動。
流玥一直走到他麵前,然後停下來。
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看,眼裏閃動著他無法分辨的神情,就像在看一個極熟悉,卻又極陌生的人。
周圍極靜。
靜得穆天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快得仿佛要從胸膛裏迸出來。
他想說句話,可是張開嘴又頓住。
該叫她流玥呢?還是叫她蘇泠?
他不知道,他心裏太亂,已經沒有思考的餘地。
這時候,流玥向後退了一步。
她依然盯著他看,可是她的姿態仿佛在說:我不想再看見你!我要離開你!
“別走……”
穆天本能地伸出手。
但是流玥格開了他的胳膊。
她那麼用力,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推開去。
連她自己也踉蹌著,跌向階下。
穆天扶住她,但她用力掙開。
揮起的一隻手,“啪”一聲扇在他臉上。
那麼重,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晏……”
她叫他的名字,整整隔了千年,又叫他的名字,卻還是那麼悲傷那麼怨恨的聲音。
“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做這種事?”她輕輕的喃喃的,難以置信又痛苦到了絕望,“你明明答應過我的,你騙我……為什麼?”
她慢慢地搖頭,後退,一步,又一步。
穆天伸出手。
她掙開,又後退。
衣角從他的指間輕輕滑過。
難以言喻的驚恐湧上他的心頭,眼前的一切如此熟悉,時空仿佛在瞬間截去了那千年的間隔,一切都隻是重演。
他從來不敢回想那一幕。
可是那一幕從來沒有從他心裏消失過。
那從他指間滑過的衣角。
還有她的生命。
她受著重傷,可是她不要他救,寧可死也不要他救。
他隻能看著她死,束手無措,眼睜睜地看著,看著那臉龐一點一點地失去顏色。他有那麼強的法力,可是有什麼用?她用盡全力抗拒,她寧可死。
穆天撲過去抓住她。
她想要掙開,但是穆天不讓她掙,他用力抱住她,雙臂緊緊地鎖住她的身體。
“別……”
他隻說了一個字,那另一個不祥的字卻澀在喉嚨裏,怎麼也發不出來。
流玥依然在掙紮,但箍住她的臂膀那麼有力。
他深深地埋下臉,貼著她的耳畔,輕輕地說:“我錯了。你是對的,是我錯了。”
他終於說出這句話。
曾經,這是一句他寧死也不會說的話,就算他心裏覺得自己做錯了事,他也絕對不會承認。
他是帝晏,至高無上的神君帝晏。
他身上流淌著世間最高貴的血,他是天下第一的劍客,他幾乎就是完美的化身。
他可以死,卻絕不能錯。
曾經他以為自己永遠都不會說這句話,可是現在他才發覺,說這句話其實也不算太難。
“你是對的,你一直都是對的,就因為我太自負,才會犯下這樣的錯。原諒我……不,不原諒也可以,你想怎麼樣都可以,隻要……隻要你活下去,別再……就那樣走……”
他低喃的,幾乎是語無倫次地說著。那是千年裏,他在心底反反複複說了無數遍的話。
流玥漸漸停止了掙紮。
又過了很久,她輕輕抽出胳膊,慢慢的慢慢的繞過穆天的身體,抱住他。
風已止住。
金色的陽光透過雲層,靜靜照著默默相擁的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