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番外 之 殺手封心(3 / 3)

“是他麼,是仇兒?”

陸峰的聲音很柔和,卻帶著令人心顫的寒意,夜裏歡沒有想到剛剛自己一個下意識的眼神會被義父瞧了去,他慌張中頭腦一嗡,按照心裏的第一個反應做出了解釋:“沒有,不是,不是他,是孩兒……都是孩兒犯錯,請義父罰我便是。”

他說話間,那顆小小的心靈一直在顫抖,但是那裏麵騰起的烈火卻讓他堅持護著兄弟,即使是陸峰看出了什麼,即使是被兄弟反咬上一口,他仍然隱忍下一切,不再反悔。

“好,你承認便好。”陸峰站起身,一個暴戾的眼神投注到夜裏歡的頭頂,說出了殘忍的話:“歡兒,你不是很愛笑麼?這次,我會讓你永遠也笑不出來!”

“哈哈……哈,哈……”

笑聲已然支離破碎,還伴著抽泣的童音。周圍濕漉漉的,潮氣附著在山洞微涼的岩石上,在燭光下反著黑色的水光,如同一麵鏡子般照著男孩蒼白憔悴的小臉。十歲的男孩低垂著頭,暗紅的血跡印染了他一身襤褸的黑衣,冷汗不斷地從那糾結的發絲間淌落下來,混著血,漸漸地,在他腳下黝黑的岩石上形成了一片汪洋。那正如男孩腦中的汪洋一樣,作為小舟的他,尋不到任何方向。

然而,似乎根本不需要他尋找什麼,隻需要感受那地獄一般的懲罰就可以了。夜裏歡剛剛挨過了一頓暴戾的鞭子後,拇指間又忍受著被撕碎一般得疼痛。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有兩條細長的繩索嵌入了他拇指的皮肉之中,將他身後的雙臂向左右兩邊交叉抻開,吊在了洞中高處的崖壁上。

那樣彎著腰的姿勢本已萬分痛苦,更加殘酷的是,他唯有一隻足尖可以落地。這樣一來,對於輕功還不夠純熟的夜裏歡,最多隻可堅持上一個時辰。果然時間一長,他的單腿就開始酸軟抽筋,迫不得已之下,他隻得用身後兩根纖弱的拇指來承受全部身體重量。陸峰離開的時候曾警告過他,他的拇指若長時間用力支撐體重的話,就會被拉傷筋脈,造成永久性的損傷。

那樣的話,他將永遠無法拿劍。

義父怎麼還沒有回來解救我?——被疼痛折磨的男孩開始害怕起來,害怕不能拿劍,害怕自己變成沒用的廢物……他在問自己,難道就因為一隻兔子,義父真要毀了他?義父不是從死人堆中救了他的命麼?“保全自己”也是義父教的,為什麼如今要毀了自己的人亦是義父?

他苦苦地思索著,而在那雙越發迷茫的黑眸中卻找不到答案。

突然間,一陣燥熱的氣團衝入了洞中,帶著蒸人的暑氣。被折磨中的男孩心中一喜,費力地揚起酸痛的脖子,輕輕地喚了聲“義父”。他的眸中跳躍著希望的光,嘴角掛著喜悅的笑,一張臉如雨後彩虹般得絢爛。然而,陸峰進洞後說的第一句話就讓那純真的笑顏僵死在了小臉上——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

“義父,孩兒……”夜裏歡顫抖著小嘴。

“夠了,你無須解釋。”陸峰眼珠一瞪,直接把男孩說到嘴邊的話用視線逼了回去,“要做一個殺手,就必須冷血,不能有感情,否則隻會付上毫無意義的犧牲。歡兒,這次我對你很失望,竟然做出了替別人頂罪這樣愚蠢的事,看來,我這三年的心血是白費了!”

“對不……”

“不用說那些廢話!”陸峰再一次伸手堵回了男孩道歉的言語,冷冷地斥責:“我會讓你記住這個教訓,記住作為殺手應該遵守的規則——不能有愛,有愛,即是最大的錯!”他沉如海水的臉上帶著殘酷無情的憤怒,仿佛捏著一把刀子要將男孩身體裏所有愛的種子全部扼殺。

聞言,夜裏歡震撼地說不上一句話,事實上,他也沒有什麼話好說了。假如愛即是錯,那麼他對妹妹的思念、對義父的感激,這些全部是愛,也都是錯?

搖了搖頭,陸峰轉身,冷漠地對男孩下了最後的判決:“我會讓你記住這次錯誤,你會為之付上一輩子的代價!”

看見義父絕情的離去,吊在繩索上的男孩心死地閉上了眼睛,他明白了這次的代價是什麼,便不再多考慮那即將廢掉的手指,也就不再害怕了。

然而,他的內心卻在瘋狂地掙紮著,他始終覺得自己的那份愛沒有錯。他關心別人,也渴望得到別人的關心,人與人之間本來就是溫暖的,就像義父會在他垂死的時刻向他伸出援手,告訴他——救人,也要先保全自己。可是義父卻說那是錯了,那義父不是等於否定他自己麼?況且,義父為什麼要將他們幾個孤兒撿回來撫養,難道真是如義父所說隻是養了幾個殺人的工具麼?他不信,他不信,他愛著那幾個和他在天神教一起灑血灑汗的兄弟,更愛著他的救命恩人——義父!

那麼就是說,愛是沒有錯的?不,是錯的,錯的!義父說了錯就是錯的,因為義父不會有錯……他的思維混亂起來,像是一團麻繩纏在了一起,毫無頭緒。盡管他明明清楚那麻繩中間有許多打不開的死結,卻仍不甘心地去解,結果隻是越理越亂,令那心靈和身體的雙重痛苦交織在一起,如潮水般地湧上他虛弱不堪的形骸……

嫋嫋的煙氣在陰晦的山洞中飄散著,如絲綢般地化開。漸漸地,男孩從巨大的痛苦中解放出來,流幹了委屈的淚,放開了緊擰的眉,鬆開了咬爛的唇。

不知道已經過去了多久,夜裏歡隻是清楚地意識到,他麻木掉的不僅僅是兩根拇指和那拚命支持卻在不斷抽搐的小腿,同時麻木掉的還有他那顆曾經火熱的心。現在,他感受不到外麵濕悶的暑氣,感受不到洞內絲絲的涼意,隻感受到那仿若寒冰一樣的物質如蜘蛛網般地將他從身到心結成了一個厚厚的冰殼,密不透風。

很冷,很冷,冷得令那顆火熱的心在冰殼中不斷地戰栗、無助地哭號、拚命地呐喊……反複做著一些沒有意義的掙紮。後來,夜裏歡不知是何時被人解下來的,因為當他醒來時,就被告知自己已經昏迷了五天五夜。

扶著床邊撐坐起來,夜裏歡無意中碰到了那兩根包得像饅頭一樣的拇指,他吸著涼氣抽回了手,想自嘲地苦笑一下。然而,那笑容卻傳不到他薄得透明的麵皮,隻在心裏留下了一個虛幻的泡影,證明他曾經笑過了。

自那日以後,黑衣男孩再也無法拿劍了,於是他得到了一種叫“雙麵利刃”的兵器。這種雙麵利刃其實是一種暗器,形似一把匕首但兩麵俱有刃峰,最大的優點就是其操控並不需要用到拇指,隻需要通過手腕的巧力和指間的夾力即可。

於是,日複一日,夜裏歡苦練這種暗器,也諷刺地看著楊雲仇被逼著拿起了一條會燃燒的鞭子。見到楊雲仇那般窘迫的樣子,夜裏歡真的很想笑,但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已然徹底凍結,將所有的笑容都覆在了一雙冰眸之下,不著痕跡地逝去。

在那場劫難過後,外人眼中的稚氣男孩迅速成長為了一名冷血殺手,順利登上了天神教玄武護法的高座。天神教上下無人不知,那個玄武護法從五官到神情全部凝結,冷得宛如雪山上的一座冰雕,甚至是和他對視一眼的人,都仿佛會立時被他長睫下那雙冷銳的黑眸射殺。然而,唯有夜裏歡自己清楚,陸峰所封住的僅僅是他那明豔的笑臉,卻永遠也封不住埋藏在他心底那顆會愛的心。

我真的錯了麼?不,有愛,又豈會是錯?沒有錯,錯的那個人不是我,義父……視線穿過頭頂的漫天黃葉,夜裏歡望向那片純淨的蔚藍天空,漸漸地,在他涼薄的唇角露出了一個深邃的笑容,宛若朝陽。

(此篇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