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易子而食(2 / 3)

解揚道了一聲好字,遂從夾衣之內取出有字之帛一張,呈給楚莊王。

楚莊王默讀一遍說道:“宋城破在旦夕,汝能反書中之言,說汝國中有事,‘急切不能相救,恐誤你國之事,特遣我口傳相報’。如此,則宋人絕望,必然出降,省得兩國人民屠戮之慘。事成之日,當封汝為右令尹,留在楚國。”

他見解揚低頭不應,度他是有些怕了,威脅道:“汝若不從寡人之言,將你五馬分屍!”

解揚暗自思道,我若照熊侶所說的去做,豈不有背為臣之道?為國不忠乎!若是不允,小命非喪在你熊侶之手。死,我倒也不懼,可我死了之後,誰來傳達寡君之命?罷罷罷,我假裝允他,先向宋人傳達了寡君之命再說。

想到此,解揚慢慢抬起頭來,佯說道:“好,外臣聽大王的。”

楚莊王大喜,當即讓兵士押著解揚登上樓車向城裏喊話。

“喂,城裏聽著,我是晉大夫解揚,奉寡君之命前來送信。晉軍已發,不日即到,請你們務必堅持下去。在下被楚軍抓住了,楚王命在下欺騙你們,說晉軍不來了,要你們投降,你們千萬別上他的當!”

楚兵做夢也沒料到他會來這一手,趕緊將他扯了下去,拖進楚莊王大帳。莊王拍著桌子吼道:“汝真行啊,當麵一套,背後一套,無信者豈有如汝者?汝自己尋死,怪不得寡人,武士何在?將他推出大帳,五馬分屍!”

解揚並不害怕,徐聲答道:“大王之言,外臣不敢苟同,大王說外臣無信,這信,看您怎麼看?臣若有信於楚,必然失信於晉。假使大楚有臣而背大王之言,以取媚於外國,大王怎麼看?大王所說的信,難道非要臣下取信於外國麼?果真如是,您就把外臣殺了吧,好叫楚人知道,楚國之信,在外而不在內!”

楚莊王長歎了一聲說道:“忠臣不怕死,你就是一個,寡人不想殺你,去吧。”

解揚揀了一條命,既有些意外,更有些感動,走時,趴下給楚莊王磕了三個響頭,心悅誠服地說道:“大王,外臣服了您了!外臣到此時方才明白,大楚為什麼能在您的手中得到騰飛!”

楚莊王聽了這話,感到很受用。這個解揚,我抓了你兩次,你也沒有屈服。就連殺你,你還是沒有屈服。放了你兩次,你才屈服。看起來,要征服一個人,遠比殺掉一個人要難。王孫滿呀王孫滿,你的話對極了!

宋人因解揚之告,精神為之陡長,守誌愈堅。楚軍攻了數十次,那城巋然不動。公子反見一時半會兒攻它不下,便在城外築了一座土山,比宋都還高,山上還建有小型城堡,既可在上麵觀察城內情況,又可以在裏邊開會指揮戰鬥,還可以在裏邊睡覺。他坐在裏麵視城內的情況而發布命令,有時猛攻,有時緩攻,有時不攻。攻與不攻,如何攻?全視城內情況而定。城內鬆懈了,他就猛攻一陣子,讓他們不得安逸;等對方都上城防守時,變為緩攻或停下來。如此一來,把宋人搞得疲於奔命。

這是一場艱苦的持久戰,戰爭從九月份算起,一直打到來年五月,打了近九個月。

九個月時間,城裏的糧食即使堆滿了倉庫,也早已吃光了。何況,城裏的糧草並不充裕,不得不掘鼠羅鵲以為食。鵲吃完了,便易子而食,拾骸骨為爨。

楚軍的情況雖說比城內好得多,但為了節省糧食,改為一天兩食,還隻讓吃了個半飽。就這,軍中的糧食也快吃光了。七天,僅僅隻剩七天的軍糧了。

楚莊王聽了軍吏的稟報,默想了許久,登上土山,了望了一陣,見宋人雖說餓得東倒西歪,但守城的決心未變,連七十歲的老翁,十幾歲的娃娃,或持刀,或持棒,甚而手拿石頭,在城頭上堅守,輕歎一聲道:“想不到宋人如此頑強!”他又想起了王孫滿那句話——“在德不在鼎!”“撤吧。”他自言自語地說道。

他這個“撤”字剛一出口,有一個小將撲通跪了下去。楚莊王舉目一瞧,乃是軍正申犀。隻聽申犀說道:“大王,臣父出使齊國,明知非死不可,但也不忍負大王之命。大王也曾麵許,臣父若為宋人所殺,一定起兵,破滅宋國,為臣父報仇。可臣父已經死了,難道大王忍心去負一個亡人嗎?”

楚莊王無言以對,一臉的慚色。公子反內心深處,不希望撤兵,但又不敢硬諫,聽申犀這麼一說,就坡下驢道:“大王,您知道宋國為什麼不肯降我?”

楚莊王搖了搖頭。

“宋之不降,是覺著楚宋相距太遠,糧草不繼,不能久持。若使士兵在城外築室耕地,示以長久之計,宋人豈能不懼!”

楚莊王眼睛為之一亮:“此計甚善。”乃下令軍士沿城一帶起建營房。十二人為一組,四個人攻城,四個人建房,四個人耕地,十天一換。於是,楚軍一邊攻城,一邊開始了另一種日子。

這日子被宋人打聽到了,也看到了,心中大驚:看樣子,他是在和我耗呢!該死的晉軍,到底來不來也?

諜人報曰:“晉軍不會來,晉人壓根就在欺騙我們!”

這個消息不知怎的傳了出去,宋人動搖了,宋人哭泣了,宋人崩潰了。這一崩潰,華元慌了,他明顯地感到國人已經不像從前那樣對他尊重,何止尊重不尊重的問題,是一臉的怨恨。當初,若非他竭力主張殺申無畏,何至於落到如此境地!

唉,解鈴還需係鈴人。他決定鋌而走險了。

“主公,看來,楚軍要和我耗下去了。晉人呢?晉人根本沒有出兵相救的意思,我們被他耍了!為了主公,為了大宋,臣下決計去楚營一趟,麵見子反,劫之以和,或許可僥幸成事也。”

宋文公聽了他的話,很是感動了一陣。但感動歸感動,這次行動是否能夠成功,他心中無數,不無擔心地說道:“這樣做行嗎?一來,公子反宿在土山之上,汝如何進去?二來,即是進去了人家會不會答應退兵,弄不好,白丟了汝一條性命。”

華元道:“臣下觀察楚軍的情況已非一日,連公子反左右將士的姓名和換班的時間,已了然在胸。何況,戰爭已進行了九個月,楚軍早已疲遝,更不會想到,我宋人自顧不暇,還會去劫他的元帥!您放心,臣下這一次前去,定然能夠成功。”

宋文公長歎一聲道:“汝這麼一說,寡人心中好受多了。但此行關係社稷存亡,汝要倍加小心。”

華元向宋文公拜了三拜:“主公保重,臣下這就回去略做準備,請主公靜候佳音。”

宋文公道:“別急,寡人設宴為汝餞行。”說是宴,僅僅半盤花生米、一盤黴鹹豆,外加兩碗白開水而已。

宴畢,譙樓已打三更。華元在前,宋文公和眾大夫在後,默默無語,仿佛送英雄上刑場一般。

這個華元,才能一般,個人品質也是一般,宋文公與祖母通奸,而又弑君自立,他裝聾作啞。北林之戰,因分肉不均,為楚人所獲,逃歸後不隻不知道懲罰羊斟,還傻哈哈地問道:“那天是不是馬受驚了?”羊斟直言不諱地回道:“跟馬沒關係,跟羊有關係。”這一次他力勸宋君殺申無畏,又為楚之伐宋製造了一個借口。如此一個庸人,但當祖國麵臨生死存亡的關鍵時刻,竟能不顧生死地縋下城去,潛入土山之城堡。

公子反正在夢中,忽覺有人在晃他的肩膀,慢悠悠地睜開雙目,見一壯漢,手持明晃晃的匕首,站在他的榻頭,大驚曰:“汝是何人?”

華元低聲回道:“在下乃宋國右師華元。”

公子反嚇了一大跳,欲要起身,被華元按住了肩膀,惶聲問道:“汝要做什麼?”

華元道:“在下不想做什麼,奉主公之命,特地前來求和,元帥若見從,當世從盟好,若是不允,元與元帥,當同歸於今矣!”言畢,將那匕首晃了兩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