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分別,在趙若明看來,更容易讓人接受。
費奧多爾看了過來。
殘片203的能量已經瀕臨枯竭,不可能有熱力庇護費奧多爾(其實就算有,殘片203也不會給費奧多爾用)。
因此,費奧多爾穿的是一款非常經典的俄式大衣,頭上戴著一頂馴鹿羔毛護耳帽,本就高大挺拔的身軀此刻看上去更加雄健壯碩。冷著臉望過來時,壓迫感十足。
趙若明與他冰藍色的眼睛對視了一眼,打了個哆嗦。
在這純淨的雪國,費奧多爾的藍眼睛顯得更加冰冷、純粹了。尤其——尤其對方的眼神還很專注,好像趙若明是個隨時會逃逸的重案犯似的。
趙若明打了個哈哈:“你這雙眼睛比西伯利亞高原還要涼快。”
費奧多爾望了趙若明一會兒,道:“你打算什麼時候走。”
趙若明眯起眼睛,望向遠處的群山。過了幾秒,才道:“等太陽落山吧。”
這裏的日照隻有幾個小時,太陽很快就會落山了。
費奧多爾不是一個多話的人。趙若明說完這句話之後,兩人便沉默無言地望著冰湖、雪地與天空,天地間隻剩下鳥的撲翅聲。
良久,趙若明的聲音才從湖麵上響起:“你呢?你打算怎麼辦?”
費奧多爾一時間不知道她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殘片203。
費奧多爾道:“回莫斯科。”
“你不回海城完成你的學業嗎?”
費奧多爾道:“沒必要了。”
趙若明沒有問為什麼沒必要了。人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她又道:“那……它呢?它怎麼辦?”
費奧多爾沉默了。
殘片203現在隻剩下最後一點點能量了,這點能量大概隻夠開一次機。事實上,殘片203為了節約運行成本,已經把自己絕大多數的零件和核心數據都刪掉了,它現在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這樣的係統,真的能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嗎?
費奧多爾試著喚醒殘片203,毫無疑問,沒有任何回應。
費奧多爾實話實說道:“我不知道。”
趙若明垂下眼睛,應了一聲:“好。”
火色的夕陽漸漸迫近地平線,映著藍色的冰、灰藍色的雪,像是要落進大海裏。
這是這個星球最壯麗的時刻。
趙若明唏噓道:“沒想到居然是你,陪我走完了最後一程。”
費奧多爾忽然道:“可以不走嗎?”
這個男人口中甚少出現疑問句,趙若明像見了鬼一樣看了他一眼。
費奧多爾神色自若:“剛剛那句話不是我說的。抱歉,我沒有挽留你的意思。”
趙若明這才明白了:“哦。”
費奧多爾繼續道:“它說,非要走的話,它想親口跟你告別。”
趙若明看了一眼夕陽,“也好。我還沒見過它呢。——等等!”
費奧多爾順著趙若明的視線看向天際——半個夕陽浸入雪原,天空與大地一紅一白,一暖一冷,一明一暗,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瑰麗。
趙若明拿出手機,對著夕陽,“哢嚓”一聲,拍下了這壯美的一幕。
她要走了,她不會帶走這個世界任何一樣東西——除了這一抹夕陽。
費奧多爾聽到了別離的鍾聲。
費奧多爾開口道:“再見,趙若明。再見。我……”
費奧多爾頓了頓,忽然,他的神色變得極為僵硬,像是突然換了個芯子似的。
聲音中斷,趙若明不由回頭看了一眼費奧多爾。後者的神情已經恢複了正常,看起來還有一點悵然若失的驚異。
隨後,費奧多爾笑了。趙若明第一次看到這個冷硬的俄國人露出這樣毫無雜質的笑容,幾乎能融化整片雪原——
“——我一直在你身邊。”
話音落下,太陽徹底沒入地平線。天色灰了下來。
茫茫雪原之間,現在隻剩下費奧多爾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