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店叫時光。一個存在於時間之中而又在時間之外,一個徘徊於空間之中而又在空間盡頭的小店,它的名字,叫時光。
正值五月,勞動節長假過後,蘇市三中的學子們也陸陸續續返校,校園裏重新熱鬧起來。古槐上的畫眉叫得特別的歡,調皮的少年一個石子扔過去,抖落了一樹簌簌的細葉,畫眉鳥便也撲棱棱逃得無影無蹤,隻是猶聽得那一聲聲脆生生的啼鳴。
初三年級二班的教室裏,同學們尚未從長假的興奮裏收回心思來,有的捧著最新刊的漫畫津津有味地翻著,有的談論著八卦雜誌,興致正濃,還有的扯過同桌的卷子,奮筆疾書。陽光還不算熾烈,暖洋洋地從窗玻璃透進來。自然,這其中也有“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高人”,心安理得地會著周公。
就在這一片喧鬧之中,門口不知何時多出一個人。這人來得悄無聲息,像河流彙入大海。陽光把來人的影子拉得老長老長,貼在進門的三尺講台上,冷而清瘦。心虛作祟,整個教室立即變得鴉雀無聲,四十雙眼睛齊齊盯向那人影。
影子像被人揭起似的抖動起來,它的主人姍姍來遲。不像是老師。還好不是老師。不是老師,那又是誰呢?胡小姝不輕不重拍一下前麵的申侍,他回過頭來,一臉的不耐煩:“還沒抄好,急什麼?”“我不是說這個。”她氣悶地捶他一拳,“呐,你看那是誰?”申侍抬眼瞥一下來人,幹淨的蘇市三中藍白色學生製服,咖啡色學生背包,白色休閑鞋,藍絲帶束發,長相嘛,普普通通。唯一值得一提的隻有那雙眼睛,這並不是說那雙眼睛有多漂亮,而是說,它淡漠疏離得讓人很不舒服。一個不太好相處的轉學生,他想。“這人誰呀?”“不認識。”“以前沒見過?”“沒見過……”“走錯教室的吧。”“這氣場,像是轉學生。”氣場?申侍把頭偏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轉學生有什麼所謂的氣場麼?胡小姝聽得一耳,把他的頭扳回來:“我看九成是。”“十成。”申侍說。
來人一言不發走上講台,拿起一整支長粉筆,輕輕一掰,用其中一支斷裂的茬口在黑板上寫出三個工整清秀的大字:巫,小,嬋。年輕的粉筆灰簌簌掉落在黑板的凹槽裏,混在衰老的粉筆灰的屍體堆裏,英年早逝。
巫小嬋拍拍手掌上殘留的白,有一些縱橫在掌紋裏,輕易拍不下來。她環視整個教室,走到最後一排那個唯一的空位上坐下,從背包裏抽出一本書,擱在膝上,兀自翻閱。
胡小姝若有所思地回過頭來,從申侍那裏接過自己已被填滿的英語試卷。單項選擇,AABBC,BCDAC,嗯,這答案似乎不怎麼順眼。
轉校第一天,這個貌似有轉學生氣場的巫小嬋同學過得很平淡嘛。離開教室前,胡小姝這樣想著。班太介紹她的時候,甚是輕描淡寫,隻道她是從四中轉來的,名字是巫小嬋,後麵這句是廢話。這個世界真是無時無地不存在偏見啊。的確,她自認三中並不是能夠媲美一中二中的公認的好學校,但卻確是大半人都是混日子的四中比不了的,那她到底是其中之一呢,還是認認真真學功課的規矩學生呢?一個個同學陸陸續續擦著她肩膀離開,她不合時宜地想到,雖然不久前還翻修過一次,但這門還是太小。巫小嬋仍是捧著那本書,坐在最後一排角落裏看。申侍握著拖把聳進桌子底下,她適時地一抬腳,躲過一片濕。申小子突然抬起頭望向門口,對她一笑,胡小姝蔑蔑眼,嘴角往下一撇。這時,巫小嬋似也有些倦意,抬腕看看,卻突然被自己這個動作愣住,怔瞪著眼睛,隨即像是憂傷又像是自嘲似的一笑。這是她到目前為止看到的巫同學臉上最豐富的表情。她不耐煩地一低眼,半抬起手敲敲磨花的手表盤,大聲吼道:“申侍同學,現在是京市時間十八點整,通俗點說就是下午六點鍾,你到底要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到什麼時候?”“就來!”申侍的聲音從清潔角裏鑽出來,由甕甕悶悶變得清亮高亢。巫小嬋合上書,站起身來。經過狹窄的門洞時,揚起嘴角對她一笑。她一愣,再回過神來時,眼前已換上申侍臭汗混搭灰塵的笑臉,她提起斜背的書包往他頭上一甩,大踏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