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冥魔厲劍(1 / 3)

端陽節一過,冬衣可以收入箱櫃了。

大太陽開始一天比一天熾熱,正式進入盛夏,地裏的麥苗拚命長,北麵山區的雪已經形影俱消了。

京都的髒亂,隨夏日的到來而倍增。

好在皇帝已離京快一年了,沒有皇帝的京城,人減少了許多,十二衛禦林軍隻剩下兩衛而已。

南北大官道,往來的車、馬、轎、徒步旅客,卻增加了許多,整條可容六車並行的大官道,旅客來來往往擁擠不堪。

軍運更是頻繁,軍需輜重車隊晝夜往來奔馳。

從京都南抵順德府,這段數百裏寬闊大官道,天天都在大塞,有車的旅客怨聲載道,必須讓有優先權的軍車通行,民車隻好夜間趕路。

南方有戰事,難怪軍運忙。

戰事的重心在南京,正德皇帝目下就在南京逍遙快活。

順德府,是大塞車最嚴重的路段,因為軍運要在這裏分道,拆入至徐州的二級官道南下。

這一帶生活環境十分複雜,是京師、南京、山東、河南四省的交會點,適於隱伏江湖龍蛇。

順德府城市麵十分繁榮,城高他深易守難攻,除了西關之外,南北兩關不論晝夜,市街熱鬧,人流滾滾,龍蛇各顯神通。

申牌左右,天色尚早,一位年輕的旅客,風塵仆仆策馬進入六福客棧的店門外廣場,下馬到了掛馬欄,將組繩交給接待的店夥。

“還有上房吧?”

年輕旅客一麵解馬包,一麵解鞘袋向店夥問:“旅客真多,我不想睡大統鋪。”

“客官請放心。”

店夥牽著坐騎客氣地回答:“旅客是很多,但睡大統鋪的苦哈哈多,住上房的卻少,還有五六間上房呢!客官辛苦,河南來?”

“嗬嗬!怎知我從河南來?”

“客官的官話帶有中州腔。”

“嗬嗬!豬對了。”年輕旅客一團和氣:“其實咱們中州腔並不中,豫東與豫西的土味兒腔尾,各有不同韻味互不搭調,互相聽起來也頗感吃力,因此兩地的僻鄉村老到了大城市,那股子土上頭土腦味,實在令人氣結。”

“有人說是愣頭愣腦……”店夥突然發覺失言,臉一紅,伸伸舌頭做鬼臉,牽了坐騎開溜。

這位年輕旅客,似已表明是河南人。

其實用不著他自己有意無意地宣揚,店裏的旅客流水簿上,必定登記他一切詳細的旅行資料。

落店或旅行,或者做小行商穿州過縣,必須有兩種合法證件:縣級核發的路引(身分與旅行地區的通行證),和所攜行囊物品的憑單(貨物另需關卡的稅單)。

他在櫃台登記的來處,路引上的確記載著河南開封府,去向目的地:京師,期限:兩月,事由:探親。

隻要有門路,想打聽一個人的底細並無困難。

櫃台管事登記他的姓名是楊敏,二十三歲,姓名很普通,沒留下多少印象,隻是覺得這位開封府的刀筆師爺,人才一表,身材修偉,做專打官事的刀筆訟師,未免顯得太年輕了 些,做訟師,必須是老奸巨猾陰險狡檜的人精才能勝任。

落後洗漱畢,天色尚早,他穿了天藍色的長衫,柬發不戴冠,進城逛了一圈。

城裏沒有城外熱鬧,街道寬闊商肆林立,市容可不怎麼整潔,可能是人口增加過速的結果,亂丟垃圾的人太多。

城內有一座稱上山的大丘,大街繞山西端與府前街銜接,商個頗為繁盛。

但府前街這一段不是商業區,商期中斷,街兩側全是大戶人家的宅院。逛街的人稀稀落落。

每一座大宅,都有打手護院警衛,閑雜人等過往不會有問題,停下來探頭探腦,即使這人不是滿臉賊相,也將倒大相被接得半死。

他施施然沿街信步遊玩,背著手神態從容悠閑。

經過府城十大名宅之一的田家大院,他僅有意無意地瞥了雄偉的院門樓一眼,目光掃過那位把門的粗壯如巨熊的大漢,便將目光投落在街上的行人身上,緩步從容地向府衙邁步。

田家大宅的主人田家級大爺,是府城的十大仕紳之一,祖上曾經有功名,任職某一處二等縣的縣丞。這兩代的人都進過府學合作附學生問E公費),因此列為“仕”紳,雖則並不符實。

仕紳,是曾經獲得功名的土人,也稱結紳,比鄉紳、豪紳的地位身分高出多多。

功名,指曾經任官的人上人。

三年大比參加廷試的舉人公卿,隻有高中第一甲的狀元、榜眼、探花三個人,可以賜給小功名,功名不是從天上亂掉下來的。

田大爺也是府城的首富,而且是修橋補路樂善好施的大善人。

可是,大院內養了大批奴仆、歌舞妓、護院、打手、神氣的詩女仆從。

一個大善人,受到府城人士的尊敬,聲譽地位甚隆,似乎不需養那麼多閑人。

把門的大漢,似乎沒發現他的存在。

當然,怎麼看他也不像一個為非作歹的人。

大院的後院不招待外客,別有洞天。

房舍連廂接閣,比深如海的侯門,有過之而無不及,即使白晝進入其中,也不分東南西北,有若置身迷宮。

二更天,後院的一棟大樓燈火輝煌,樓下的大廳更有百十盞明亮蟬紗燈籠,照耀得有如白晝。

大廳真的大,設備華麗,八根大往,兩麵有廊,堂上設胡床錦褥、雕花漆金的矮腳長案,兩側另設胡床式雅座,可能的用途是招待次要貴賓的座位。

堂下,中間是耀目閃亮的朱地,對麵設錦帷,後麵是鋪紅氈毯的樂伎席。

朱他也稱舞池,可供數十名歌舞伎起舞。

外麵,是遍設盆景或盆栽的中型院子,搭了目下最流行時興的戲台,雕花畫草五彩繽紛。

正在演戲曲,女代們載歌載舞粉墨登場,五彩的燈光與百彩戲服,令人目迷五色,絲竹琶箏八音齊奏,令人沉醉在天籟似的旋律中。

居然有恃女不時用卿筒,噴出沁人心脾的香霧。 正所謂聲、色、香俱全,極盡奢華。

由於樓在房舍深處,四周華屋圍繞,所以盡管絲竹悅耳,鍾鼓齊鳴,鄰屋決不可能聽到聲息,除非深入堂奧,不然絕難知道這裏出了什麼事故。

看戲的雅座有三列,上麵撐以彩棚,可知白天也可演戲,甚至雨天也可觀賞演出。

主座除了三位主人之外,客座有五位男女貴賓,其他十餘位侍女與小童,在一分伺候,畢恭畢敬。

演戲的全是女的,男角皆由女的扮演。

通常,大戶人家的歌舞伎與優伶,不會買男優,有也僅限於妾重。

而公設的教坊中,演戲的優伶則全是男的,不容許女的混跡其間,男份女裝居然有些成為名角。

戲台上,正火雜雜地演出全武行,那些美嬌娘扮起武打的男角,扭扭捏捏玉拳粉腿齊飛,居然頗有著頭,熱鬧得很。

按理,這些貴賓該看文戲,或者歌舞劇,該以元曲四大傳奇賞心悅目的。

可是,欣賞的卻是雜劇武戲。

戲目頗為醒目:黑旋風仗義流財。

那位扮黑旋風李逢的女代,身材窈窕股型小,扮起大花臉黑旋風,委實有點不倫不類。

扮浪子燕青的女代扮相俏巧,飛躍翻滾居然有章有法,十分俐落。

兩女正演至強娶弱女的新郎趙都巡進洞房,立即撕掉新娘與扮伴娘裝,和新郎眾豪奴大打出手,打得滿台飛,熱鬧滾滾,把台下的觀眾注意力全引到台上來了。

那時,水流梁山故事民間流傳甚多,似乎每一州每一縣,都有人編說水遊故事,以表達對當政皇朝的不滿,已經流行了兩百多年。

後續故事仍在不斷編出,推陳出新情節於變萬化。

這出以元曲型式演出的雜劇,編劇出於皇朝的龍子龍孫手筆,太祖高皇帝的孫子,周定王的兒子周憲工朱有底他,是皇室兩位宗室劇作家之一。他的堂叔寧獻工朱權是另一位,朱元障的第十七位皇子。

周憲王推出這出戲之後,另出了一出:豹子和尚自還俗,演花和尚魯智深被宋江計逼還俗的故事。

以後經過一百二十餘年,據說才由明代武定侯郭勳,命門客搜羅梁山故事,以施耐庵筆名,輯成(水講傳)正式刊刻問世,舉世嘩然。

接著,是金瓶梅接跟問世。

但周憲王這兩出劇的故事劇情,並沒選輯在水講傳內,可知當時所流行的梁山故事,不知到底有多少種。

劇情演至即將殺光趙都巡狗官全家,右後方貴賓座,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一個不清自來的貴賓。

這人的左首,是一位花樣年華,盛妝豔麗,渾身香噴噴的貴婦,大概看戲看得入了迷出了神,身旁多了一位男賓也渾然未覺。

假使她有所發覺而轉首察看,可能會嚇得花容失色膽裂魂飛。

那根本不是人,沒具有人形,隻有一雙仔細才能分辨的湛湛雙目,才可分辨出是人的眼睛。頭罩、衣褲、靴……是軟軟連線的絲綢所製成,繪了灰、暗紅、淡青各種大條斑或不規則斜扭曲多角斑紋,沒有五官,並在一起時,隻是每塊怪斑的組合,完全沒有人的形態。

創插在皮護腰上,另係了一隻有同樣斑紋的百寶囊,整個人傳坐在鋪了錦褥的交椅上,像一堆奇形怪狀的零碎布料,怎麼看也不像是人,隻有那雙神光炯炯的大眼睛象征是活物而已,同時這雙眼眼也流露出陰森妖異的氣氛。

“好哇……”當朝官趙都巡的人,被扮李逢的女優打倒時,台下叫好聲大起,女貴賓們的歡呼嬌嫩嗓音,最為高亢尖銳。

畢竟人間還有天理,還有良知,雖是演戲,壞人被打倒時,仍可獲得觀眾的歡呼。

至於歡呼的人是好是壞,就無法估計了。依常理,壞人是不會為被殺的壞人歡呼的。

鼓掌聲隨即在貴賓席響起,鼓得特別響亮。

所有的目光,突然向鬼怪般的人集中。

“啪啪啪……”鬼怪仍在鼓掌。

主客人男女,幾乎同時驚跳起來。

樂聲倏隱,台上大亂,樂住們花容失色狼奔家窮,驚叫聲中群鳥亂飛。

“九州冥魔!”主人田大爺嘶聲厲叫,迅疾地從長衫內拔出一把晶光四射的鋒利匕首。

沒練過武,本城的大富豪,與任何江湖人無關的田大爺,居然用江湖口吻叫出對方的江湖綽號,傳出去絕對無人敢於置信。

田家鸚大爺已年近花甲,驚跳起來身手矯捷無比,雖則身材粗壯如熊,簡直隻能以輕靈如猿可比擬,手腳彈性之佳,決不比年輕人差多少。

那把尺二匕首是一把小劍,寶光四射光可鑒人,匕身隱現龍紋,是傳說中魚腸一類小型主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