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的問題1(1 / 2)

1###序言

性的問題從純學術的角度看是十分重要的。但是在我進入這一研究領域時,可以說是帶了一點盲目性,一點好奇心和一點直覺。我從直覺上感到,這個問題是重要的,但是坦白地說,我還不能對自己的直覺作出理性的解釋。缺乏理性認識的一個證據就是,我常常用福柯的研究為自己打氣:福柯這樣的大師都會選擇性的問題作為研究題目,這本身就說明性的問題有足夠的重要性。

福柯曾說過這樣一段話:“知識分子的工作不是去塑造他人的政冶意誌,而是通過他在自己研究領域的分析,對那些自說自話的規則質疑,去打擾人們的精神習慣、他們行事與思想的方式,去驅散那些熟悉和已被接受下來的東西,去重新檢驗那些規則和體製,在這一重新質疑的基礎上(他在其中完成作為知識分子的特殊任務),去參與政治意誌的形成過程(他在其中扮演公民的角色)。”福柯的這些話概括了我寫這本書的抱負:要在性的領域對那些人們一向以為是天經地義的觀念質疑;對那些人們早就習以為常的風俗習慣質疑;對那些社會的規則質疑;對那些體現人們性觀念的體製質疑。如果說這本書能夠對人們性觀念的形成和改變有所幫助,那就達到了它的目的。

福柯是20世紀最偉大的思想家之一,他的巨大功績是改變了人們思考問題的方式。我讀他的書,看他這個人,有一種極其自由奔放的感覺,從他的所思所想所說所做,我們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自由和解放。比如他提出要性解放還是要從性中解放的問題,這問題提得多麼好啊!我們這裏的自由思想者還停留在反對性壓抑、要求性解放的階段,而福柯已經提出要從性中解放出來了。再比如,他提出“欲望”與“快樂”這一對觀念的對立:過去人們總要把所有的性少數派歸咎於反常的性欲望,而福柯卻針鋒相對地提出,性少數派的選擇可以是對某種生活方式的選擇,是對快樂的主動追求。這些思想是振聾發聵的。福柯不僅是偉大的思想家,也是一位偉大的實踐者。他的“極限體驗”包括同性戀和虐戀,我對他的勇氣極為欽佩。說到他的影響,我想引用西方現在流行的一種說法:如果說19世紀的工會活動家口袋裏揣的是一本《共產黨宣言》,20世紀60年代的學生運動積極分子口袋裏揣的是馬爾庫塞的《單向度的人》,那麼90年代的熱血青年口袋裏揣的就是一本福柯的《性史》。福柯和他的性研究的重要性由此可見一斑。

福柯說過,他試圖創造一種關於性的話語的考古學,它包括以下二者的關係:其一是在性領域中什麼是我們所做的,什麼是我們所應當做的,什麼是我們所允許做的,什麼是我們所禁止做的;其二是關於我們的性行為,什麼是我們所允許、禁止或應當說的。“做”是行動,“說”是言論。前者與事實有關,後者與觀念有關。本書也嚐試從事實和觀念兩個層麵來討論中國的性問題。在事實層麵,討論涉及什麼樣的性活動是允許的,什麼樣的性活動受到了懲罰,受到了什麼樣的懲罰;在觀念層麵,本書將討論在人們的心目中,什麼樣的行為是違反規範的,是應當加以懲罰的;什麼樣的行為符合規範,是可以允許的。

中國有句老話:飽暖思淫欲。在溫飽問題尚未解決的時候,最大的問題就是吃飯的問題。而與吃飯問題有直接關係的是階級問題,吃不飽飯的階級要搞階級鬥爭,要反對經濟上的壓迫,要獲得吃飯的自由。在溫飽問題基本上解決之後,人們就會提出進一步的要求,要追求肉體和精神上的快樂,性的問題於是變得重要起來。如果說解決溫飽問題時曆史的主要動力是經濟上被壓迫的階級和人群,即工人階級和貧苦農民,那麼解決性問題時曆史的動力就是性方麵受壓抑的人群了,他們就是社會中的性少數派,比如同性戀亞文化和虐戀亞文化。福柯以來,人們性觀念的最大變化就是不再把各種各樣的性少數派看做單個的“變態分子”和“精神病患者”,而是把他們當做一種與眾不同的人,他們的生活方式是對精神和肉體快樂的一種自由選擇。

所有的社會都認為性是重要的,即使在性受壓抑的社會口有人以為這是因為性能夠導致生育。但是在那些不了解性與生育關係的部落社會中,性也是重要的。性之所以重要有三個原因:第一,性能帶來巨大的肉體快樂;第二,性與人的自我有極密切的關係;第三,性與人的自由權利有關,因此它是所有的權力都不會忽視的資源,也正是由於性是權力要加以管製的領域,性成為個人自由與權力鬥爭的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