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遠，是一名航空管製員，在這一方小小的塔台裏，見過無數飛機起降，每一道劃破天際的航跡於我而言都似老友的行蹤。而宋飛機，是我給一架特別的飛機取的外號，它其實是一架服役十餘年的波音 737，隸屬於藍天航空。
這些年，宋飛機穿梭在繁忙的航線裏，將無數懷揣夢想與思念的旅客送往目的地。我熟悉它引擎的轟鳴，就像熟悉老友的嗓音。每次在雷達屏幕上鎖定它的信號，聽到機長沉穩的報備，心裏就多一分踏實。我記得有個暴雨傾盆的夏夜，電閃雷鳴，航班大麵積延誤，不少飛機在空中盤旋等待降落指令，地麵指揮室氣氛凝重得像暴風雨中的孤島。宋飛機也在其中，燃油逐漸告急，機上乘客的不安透過電波隱隱傳來。我緊握著話筒，聲音盡量平穩：“宋飛機，地麵已在全力協調，優先給你騰出跑道，穩住。”機長回應：“塔台，明白，全靠你們了，機艙裏有些孩子被嚇哭，我們都盼著落地。”那一刻，我與它並肩作戰，直到那熟悉的機影衝破雨幕，輪胎穩穩觸地，濺起大片水花，我才鬆了口氣。
可歲月不饒人，哦不，是不饒飛機。宋飛機的機體開始頻繁告警，維修記錄單越來越厚，航空公司高層幾番權衡，決定讓它退役。這個消息傳來，我心裏空落落的，像失去一位長久相伴的摯友。
退役前最後一次飛行，宋飛機的航線是從繁華都市 A 市飛往海濱小城 B 市，那是一條熱門旅遊航線，客艙滿員。我像往常一樣坐在塔台指揮位，清了清嗓子：“宋飛機，這裏是 A 市塔台，準備起飛，願你有趟完美旅程。”
機長的聲音帶著笑意：“塔台，宋飛機收到，這就出發，最後一飛，得格外帥氣。”
起飛階段，宋飛機昂揚機頭，衝向雲霄，身姿依舊矯健，引得旁邊跑道上幾位地勤小哥駐足仰望，揮手致意。巡航途中，乘務長通過內線聯係我：“塔台同誌，乘客們知道這是宋飛機最後一次飛行，剛自發組織了個小儀式，有人寫了感謝卡片貼在艙壁，還有小朋友畫了畫，大家都想好好送送它。”我眼眶有些發熱：“替我謝謝大家，希望這一路平穩快樂。”
接近 B 市空域，意外卻悄然降臨。一片積雨雲如蟄伏巨獸橫亙在前，氣象部門緊急預警：“雲內強對流，雷電交加，建議航班繞行。”但繞行意味著燃油消耗劇增，而宋飛機剩餘燃油本就不寬裕，按原計劃降落已是極限。指揮室瞬間議論紛紛，同事小李焦急地望向我：“林哥，怎麼辦？讓它冒險穿雲，還是試試緊急備降周邊機場？”
我咬咬牙，按下通話鍵：“宋飛機，前方積雨雲危險，你目前燃油狀況緊張，我們商討兩個方案，一是繞行，二是備降，你機上情況如何？”
機長沉默片刻：“塔台，客艙穩定，乘客信任我們。這是最後一飛，不想留下遺憾，我們申請穿雲降落，機組有信心應對。”
我望向窗外鉛灰色的天空，深吸一口氣：“宋飛機，批準穿雲，地麵全程護航，注意安全。”
進入積雨雲，雷達屏幕上宋飛機的信號劇烈抖動，電波裏傳來嘈雜聲響，有風雨撞擊機身的轟鳴，有乘客隱隱的驚呼。我死死盯著屏幕，手指緊扣控製台邊緣，不斷播報導航信息：“宋飛機，保持航向 270，下降高度至 3000 英尺，穩住速度。”
機長艱難回應：“塔台，機身顛簸厲害，儀表部分失靈，正在手動校準……”每一個字都像在雷雨中掙紮。
雲團中，閃電如銀蛇狂舞，照亮宋飛機飄搖的機身，它像風浪裏的孤舟，卻頑強地朝著跑道方向前行。地麵指揮室鴉雀無聲，隻有儀器蜂鳴聲和我急促的指令聲。
終於，穿出雲層，跑道指示燈在雨霧中閃爍。我嘶吼：“宋飛機，跑道已清空，目視降落，加油！”
機長：“塔台，看到跑道了！宋飛機正在降落！”
起落架觸地刹那，水花四濺，機身劇烈震顫，跑道兩側消防車、救護車嚴陣以待。好在，它在跑道盡頭緩緩停穩，客艙歡呼聲透過電波傳來。我癱坐在椅子上，淚水奪眶而出，身旁同事們鼓掌歡呼。
待乘客疏散完畢，宋飛機靜靜停在停機坪，地勤們圍上去，像在守護一位功成身退的英雄。我走出塔台，走向它，用手輕輕觸摸機身，低語：“老夥計，一路辛苦了，好好休息吧。”風拂過，似有回音，那是它與我多年相伴的默契，這場雲端告別，雖驚險，卻也圓滿，它的故事，將在航空編年史上留下獨特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