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1 / 2)

男人下田,女人織篾簍,沒日沒夜地織。家家都響著剖竹的“嘎嘎”聲。文君的動作熟練,青枝玉葉的羅漢竹放下地,削去枝蔓,用刀剖開,再細細地剖成篾片、篾絲,既柔軟,又光潔。地上堆著蓬蓬鬆鬆的竹絨竹花,是那種清涼微苦的香味。

我問文君:“從前便有這滿山遍野的羅漢竹,怎麼就沒人動過呢?”

文君說:“窮怕了,就逼著人想法子唄。你走後的第二年,我去山外參加一個發展多種經營的會,見那兒的人都織篾簍,心裏一動,從會場溜了出來,在一戶人家躲了一個上午,學會了剖竹,回來就把這事兒告訴了二牧,整個堰上村一下子全學會了。不久,我又暗地告訴了堰下人。這不,漫山遍野的竹子就派上用場了。不過,織的人一多,時間一長,羅漢竹也砍得差不多了,也賣不起價錢的。賣給縣城的日雜公司,一隻篾簍隻能賣三角,況且,運輸也極不方便。讓人培植竹林,卻沒人響應。換個招兒,編織其他篾貨,又不曉得織。隻好還是織篾簍。堰上堰下都和日雜公司簽了五年合同。但堰下得來的錢,全都用來支付堰上村的水費。田地承包了,人心反倒不如往日那麼齊的。”

“水源問題仍沒解決麼?”

“沒呀。小華你不知道,你走後這麼多年,僅僅過了兩年太平日子。以後,差不多年年動幾次武。上下兩村,‘三進宮’的男人不下二十了。直到去年,當了地區調研員的劉縣長才下來,強迫兩家訂了君子協定,堰上村每年早晚兩季分別給堰下放水三個小時,但每次得先交堰上三千元水費。不交錢,倒是滴水不漏的。”

我笑著問:“你不是堰上村的人了麼?難道你這縣委委員的媳婦都平息不了戰亂?照理,你當是和平的使者呀?”

文君“噗哧”一笑,“你倒真的把我當成文成公主了呢。我哪有她那樣的能耐?要說,在溫習高中曆史時,我把唐史反複琢磨過了。唐朝是我國曆史上頂頂輝煌的年代,真是富國強兵,威鎮八方呢。唐代的疆域最廣闊。還在公元六百年的時候,中國的版圖便東到大海,西達鹹海,東北至黑龍江以北外興安嶺、庫頁島一帶,南及南海。東南西北各部族小國紛紛歸順大唐,實際上已經勢在必行,水到渠成了。唐太宗為了統領天下,清除四鄰遊牧民族的騷擾,采取聯姻的外交政策,不動一兵一卒,換取吐蕃人的歸順,不能不說是明智之舉。要說,文成公主一個金枝玉葉女兒身,能有那麼大的能耐麼?同樣是中國,到了漢代,直至清代,美女和番的例子不同樣多麼?昭君出塞、杏元和番……又取得了多少實際效果呀?……“話說回來,文成公主並非絕代美女呀,難道吐蕃就挑不出這樣一位新娘子麼?究其實,她不過用以作為政治的工具罷了。再一細究,唐代是很開化的,那時的男女,大都有了自由擇偶的習慣,風俗也並不非難的。像唐詩中就有不少是描寫自由戀愛的。白居易能大膽地把一名歌女帶上船彈琵琶,與她舉杯對飲,不足以證明當時的時尚麼?想來,文成公主也虧了呢……”

文君的見解新穎別致,可見她當時嫁給二牧,心中是何等地委屈了。我進一步問她:“你是二牧哥的妻子,常年住在娘家麼?”

文君便有了感傷,織篾簍的動作也遲緩了:“兩邊都住的。不過,大多數日子還呆堰下。堰下比堰上窮,縣裏和鄉上也讓我常年在這兒蹲點。我自己呢,也有這一份執拗的。也不知為什麼……”

我告訴她,進山時遇上二牧哥了。

文君問:“是嗎?你們見著了?他說了什麼嗎?他還販牛麼?”

“是的,販牛。”

文君不辱使命,心裏惦著個水源問題,在村人和丈夫麵前做了許多調和工作,勸雙方修好關係。為了感化丈夫,她對二牧體貼入微,無時無刻不在盡一個妻子的義務。二牧倒是深深地愛著文君的。二牧當隊長,每逢旱季,便行使隊長的權力,開堰放水,基本滿足堰下澆灌的需要。堰下人是很感激這位姑爺的。每逢新春佳節,都要把這位乘龍快婿請到各家各戶,盛宴款待一番。二牧也樂於做堰下人的女婿。

但不久,堰上人對二牧的信任感消淡起來,他們出於世仇,似乎容不了當家人的十個指頭往外拐,於是,在一次選舉會上,大夥以微弱多數票免強通過了二牧隊長的連任。於二牧來說,這不啻於一個無聲的警告。民主選舉,這在中國的七十年代,盡管隻是一種形式的上過場而已,但較之高度集權的唐王朝與酋長部落製的吐蕃部族,已經是進了一大步了。這個警告對於二牧是敏感的。他雖然是個二十出頭的少年,但深知權位的威力。他之所以執拗地維護自己隊長的地位,一是出於對自己前程的考慮,二是著眼於堰下村人的利益。前者姑且不論,倘若不再擔任隊長,堰下就別想得到一滴水了。他是愛著文君的,他也不能讓妻子失去應有的光彩。於是,他深沉起來,在妻子的勸導麵前,他變得嚴厲無比,經常當眾大吼不許文君“垂簾聽政”。盡管他的潛意識中深深地掩藏著對堰下村利益的關顧,但在公開場合卻也宣誓“再也不能讓堰下人沾到一絲便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