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1 / 2)

南無老爹是位傷科郎中,一輩子救死扶傷,醫德醫道名貫清風鎮。他深諳中醫,視西醫為異端邪說,所以對解剖學一無所知,甚至人有幾塊骨頭都弄不清。盡管如此,他運用他的陰陽學說和經絡學說,給數不清的人治好了傷。人們都說他得益於他老爺的某種治傷絕招,又據說他老爺直到臨終,才把他領到用白簾蒙著的密室,傳授給他那種不得為外人道的絕招。後來,他果然神通廣大,威鎮鄉裏。

南無老爹在省城長沙開設過一間私人傷科診所,收入十分豐厚。但終於有一次馬失前蹄,不但沒把一位國民黨副團長的腰傷治好,反倒把他弄癱了。法醫驗過那位副團長傷情之後,宣布南無老爹的療法純係騙人的鬼把戲。南無老爹大聲叫屈,搬出許多痊愈病人贈送的金匾作證,無奈他說不清人有幾塊骨頭,隻得賠光全部積攢,乖乖地卷起行囊,逃之夭夭,從此在遠離長沙三百餘裏的偏遠山溝清風鎮建立根據地。那是民國二十九年夏天的事了,謂之南無老爹行醫生涯中最不光彩的一頁。

這年冬天,彭大將軍帶領一隊紅軍戰士向井崗山開拔,路經清風鎮時與國民黨堵截部隊相遇,打了一仗,結果紅軍取勝,在清風鎮駐紮修整三天。有位紅軍營長戰鬥時從懸崖摔進深穀,腰椎杵進了盆腔,身子驟然縮短了一大截。隨行的幾位女衛生員,使盡九牛二虎之力,也無法將他的腰杆拉直。眼看那營長就不行了,彭大將軍命人將他抬到南無老爹的傷科診所裏,並將一疊光洋擱在老爹的櫃台上。

南無老爹仔細看過傷情之後,捋須沉吟半晌,道:“老總,此傷不輕。但庸醫有一祖傳絕招,似可一試。若有靈驗,這位老總即刻可以完好如初,一切服藥將息皆可全免,上得馬來可以再戰;若無靈驗,恐反倒加重傷情。庸醫不敢貿然造次。何去何從,老總大人三思?”

彭大將軍望望那位營長。營長大聲叫道:“與其這樣不戰而死,不如由先生一試罷。即便弄爛這破罐子,也死個痛快淋漓。先生隻管膽大心細,放肆施治,治好治歹,全無關係。倘若我還能馳騁疆場,再當三十年英雄好漢呢!”

彭大將軍喝一聲:“有種!關雲長尚能刮骨療毒,共產黨人何懼一死?治吧!”

南無老爹放了一點心,忽又記起長沙教訓,令彭大將軍當場立下字據:“治好治歹,南無不負任何責任。”

彭大將軍一口答應。

是時,南無老爹令女衛生員將營長抬進一間密室,門窗屋簷縫隙盡皆密閉,連門坎右側的貓洞亦用白紙糊上。那女衛生員上進心強,意欲學到一些本領,便匍匐在地,用舌尖將蒙住貓洞的白紙舔穿一個指頭大小的圓洞,悉心窺探房中動靜。

她發現密室正中有一活動木架,木架下置一破缸,缸上置一木板,缸上方置一橫杆,橫杆兩端用繩索係牢在屋梁上。是時,南無老爹氣喘哼哼將營長背上木架,讓他雙手緊緊抓牢橫杆,雙腳踏於橫跨破缸的木板上。營長痛得吡牙咧嘴,身子顫抖有如篩糠。不一會,南無老爹輕輕拆去活動木架,營長便獨立於破缸之上了。這時,隻聽破缸“吱嘎”有聲,大有搖搖欲墜之狀。南無老爹命令營長:“忍住疼!雙手抓緊,無論如何不得鬆開,眼睛閉上,不得東張西望!好!”

——說時遲,那時快,南無老爹“噗”地一聲將一口涼水噴在營長臉上,驟然操起一柄榔頭,使盡平生力氣,朝營長腳下的破缸猛然擊去。隨著“乓嚓”一聲跪響,破缸被擊得七零八落。營長發出一聲哀叫,墜癱於破缸的碎片堆上……約摸小半個時辰之後,營長清醒過來,摸摸腰背,身子驟然拉長一截,那杵進骨盆的腰杆完全被拉直了。

翌日,紅軍將要開拔,那營長已威威武武地騎在馬背上了。彭大將軍意欲答謝南無老爹一百塊光洋,南無老爹分文不取,說:“隻求老總為我做些宣傳罷了。”

從此,紅軍所到之處,南無老爹妙手回春之譽不脛而走。

直到一四九年解放,直到改革開放年月,南無老爹私人診所一直紅得發紫。老人頭上也戴上了一大疊諸如省傷科醫學會名譽顧問、縣傷科醫院名譽院長,省中醫學院名譽教授、著名傷科專家、省政協委員、市政協常委之類的冠冕。

道是無心卻有心。

四十多年後,那位曾經趴在貓洞偷窺的女衛生員已經成為某醫學院的傷科專家、著名教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