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賽開始了。淳於男站在看台上俯瞰整個體育場。眼下是清一色的盲人，聾啞人、缺胳膊少腿的跛子、瘸子、畸形人。他們在體育場上爬爬跌跌、比比劃劃、嘰哩哇啦，讓人感覺出上蒼的殘忍，也感覺出人生的無奈。
開始，她有一種滑稽的感覺，而一旦進入白熱化的角逐階段，滑稽被一種悲壯的情懷取代了。如果說健康人的體育較量，屬於人與人的較量，意誌與意誌的較量，技藝與技藝較量。而殘疾人的體育較量，則純屬意誌與命運的較量。想到這一點，她不能排除楊林體院的那段生活中所表現出的膚淺，以及庸俗……男子五千米競跑開始了。
在成千上萬人熱烈的呼喊聲中，一大群跛腿運動員沿著體育場的環形跑道狂奔起來。他們你追我趕，奮勇爭先，跑在前麵的眨眼之間被人甩到了身後，落在了後麵的，眨眼之間再度超前，摔倒在地的，馬上痛苦地爬了起來，更多的人跌得鼻青眼腫，卻拒絕醫護人員照料，有的人被強行按上擔架，趁人不備滾了下來，重新投入奔跑……電視台主持人的解說幹脆、準確、連貫、緊湊、瞟一眼胸口的號碼，就能準確地報出大部分運動員的名字、身高、單位、簡介、曾經的紀錄和榮譽，既機智幽默，又是那樣扣人心弦。
剩下最後兩圈了。
觀眾與拉拉隊的呼喊一次又一次形成高潮，幾乎蓋過了解說。
就在這時候，淳於男從望遠鏡裏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是一個身個修長麵孔清秀的年輕運動員，他穿著火紅色運動衫，胸口的號碼是１９８。他開始並不顯眼，因為他跑完前三圈時，一直落在後麵，人們估計他至少與前十名無緣。
也許他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運動會，解說員不熟悉他，忽略了關於他的介紹。然而，第四圈一開始，他卻意外地躍到了第一的位置。
觀眾立刻朝他呼喊起來：“１９８，加遊！１９８，加遊！”
喊聲未落，他突然重重地絆倒了。他痛苦地趴在地上，把臉撐直來，血像泉水似的從鼻子裏淌出來……兩個年輕人扛著擔架衝了上去，想把他扶上去。他卻粗暴地朝擔架賜了一腳，並掙紮著試圖從地上爬起來。可是，連著兩次失敗了。
淳於男眼睛濕潤了，說：“宋老師，給我十分鍾好嗎？您看到了１９８號。我應該讓他站起來，跑完最後兩圈！”
話筒塞到了她的手上：“講吧，快講！這是現場直播，注意分寸！”
她大聲喊道：“１９８，站起來！１９８，站起來！１９８，你應該是冠軍！冠軍屬於你！看到了嗎？五萬雙眼睛看著你，你的學生看著你！１９８，你應當是真正的森林之王！對！咬緊牙，站起來！站起來！……好！你成功了！向前！向前！追上去！還有一圈半，好！好！加遊！……跑在你前麵的隻有十個人了。加遊！又甩下了一個！……追上去！又甩下了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好！現在你跑在第二位置。可是，你應當是冠軍，冠軍！……“１９８號選手，餘俊生，身高一米七八，體重七十五公斤，現年二十八歲，畢業於北京體育學院，摘取過×屆全國大學生田徑賽男子五千米金牌，×屆內蒙賽馬銅牌，畢業後任中國人民解放軍某部團長，榮立一等功，戰鬥中左腿負傷致殘，現任楊林體育學院院長兼黨委書記，無論刮風下雨，每天堅持晨跑五千米，一個學期，從樓梯上跌倒一百餘次。學生稱他是永遠不倒的‘比薩斜塔’！永遠不倒的‘比薩斜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