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種生命圖景的當代性追問——簡評太阿詩集《城市裏的斑馬》(3 / 3)

其實,太阿很清楚:對於“城市裏的斑馬”這個意象的背負,從曆史境遇來說是時代的賜予,而對於詩人來說則是命定的。盡管如此,他沒有聽命於這個命運的背負,沉溺於這個意象濃重的陰影之中。從文本來看,我認為詩人一直致力於從多方麵進行突圍,力圖擺脫這個曆史的陰影。因而,我可以固執地說:詩人的這個“回家”其實就是對當下日漸異化的存在的一種蔑視和反叛,表達了詩人對以“唐詩宋詞”為象征的傳統文化的一種仰望與崇尚、作為一位苗族後裔對本民族的永遠的遙望與追尋和對大自然的皈依與重返的天然情結……

盡管太阿獨創了“城市裏的斑馬”這個意象,我們也已經能夠從這個意象所蘊藏的人文精神和詩學意義這個層麵來領悟其所承載的思想和力量,但是,如果說詩人太阿的情緒和思考僅僅是停留在對命運的喋喋不休的哀歎之上,那我們有理由說太阿的發現也許是偶然的,在一定的意義上說,僅僅是是一種純外在的肢體的遭遇,而絕非是一種精神自覺的深入。很榮幸,詩人依然在奔突,他要從一種生存狀態的揭示上,徑直走進生存的心理,直搗一個民族賴以存在的心根——文化心理之上。因為他知道,文化心理就如同一個民族的染色體,隻有這個層麵的揭示才是一種最本質的揭示。因而,對古典文化的崇尚和懷念、對苗族文化的追尋與遙望、對大自然的皈依與重返,我們完全可以理解為就是太阿以期奔突文化心理的三條路徑。下麵的詩句為我們作了最好的詮釋。

天氣對思考孤獨來說很好

可以在唐詩宋詞中回到故鄉

愛的寂寞中華燈初張

——《如果大雪來臨我可以告訴你》

2008年於貴陽

麵對一場大雪,詩人企圖在唐詩宋詞中回到故鄉,而倒底哪裏是詩人的故鄉呢?其實唐詩宋詞就是詩人的故鄉,或者說以唐詩宋詞為象征的傳統文化就是詩人心靈的故鄉……

一些在童稚口中疏遠的風雅頌

到如今一架複製的仿殷馬車

能重現曆史的一斑?

……

瓦罐的光芒照亮暮色中的道路

在風雨過後的泥濘中

一個人還能跋涉多久

多遠

——《安陽淚意》

生命一隻喑啞的瓦罐

在枯水的季節在平淡的靜夜

丟失最後的一隻魚

……

可生命中的瓦罐喪失最初的歌喉

——《瓦罐和紅牡馬》(1994年)

在陶片的光芒中懷想一生

而孤煙落日以及民歌

都在夕陽的風中漸漸隱去

出於視野的隻有胡楊

隻有胡楊間超越物質的淡泊

——《馬車穿越胡楊林》(1994年3月)

透過上麵的文字我們看到,作為中國傳統文化沉澱和象征的陶片反複被詩人寫到,詩人把生命看著是一直暗啞的陶罐,命定要在陶片的光芒中懷想一生……顯然,如前所述,詩人是把對傳統文化的崇尚和懷念作為“回家”的路徑之一。那麼,詩人又是以那些文字來表達對本民族的追尋與遙望的呢?

舞水穿越鄉愁的臂膀

落下萬千紅木以及茶色的侗歌

漫漫八百裏敞開槳聲

於秦漢的風中沐浴一片霞暈

誰知道湘女的清唱

把一點點帆影拓片成魏碑

銘下五溪蠻地的風情

——《舞水穿越鄉愁的臂膀》(1994年10月)

用陽光的絲綢和楊柳的新枝包紮傷口

故鄉的風從去年吹到今日

河水淺露布滿水草的卵石

船係於千年不變的碼頭

人卻永在旅途

今夜懷鄉今夜望鄉

雙親的鬢毛衰落盛世的繁華

光明陷落的時候

誰能抗拒一盞燈籠的溫暖

誰能排斥樸素的棉襖通紅的燈火

圍坐在散發鄉土氣息的臘肉下

陳年的酒是歸家的路

現在我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貴族

設計一種抵達的方式

可浪子的我千金散盡

在布滿混沌的藍山咖啡裏

我終於大聲哭泣

——《望鄉》(2001年)

我們知道,詩人是苗族後裔,出生在湘西苗族聚居的五溪蠻地域,顯然,詩人是把家鄉和民族統一在一體的,詩人對家鄉的一種神性般的遙望與崇尚,就是對本民族苦難命運的敬畏,一種神性意味的回首與追尋。

但是,在詩人看來:枯黃的草原失去最初的嫩綠/家園在草根遺落水分/愛情在葉尖褪去露珠/苦難的尋找已喪失原本的依據/你還真相信心境能澄明如蒼穹(《犛牛走過草原》)。顯然,詩人是絕望的,但是詩人又把這種絕望看成是另外一種“境界”。這不僅需要勇氣,更需要澄明的心境和堅定的信念、需要對家鄉和民族的永遠的虔誠與敬畏。

荒蕪是一種境界

繁華之後,戈壁之外的戈壁

沙漠之外的沙漠

沒有氣流沒有地熱

沒有飛鳥的弧線

沒有鏽箭般的芨芨草

一切皆被抽空

隻有心跳

——《戈壁與沙漠》

如果說我們從上述的文字解讀了太阿對以唐詩宋詞為象征的傳統文化的崇尚與懷想,解讀了對故鄉和本民族的遙望玉追尋,那麼,詩集中比比皆是的獻給大自然的詩句同樣完成了詩人對大自然的皈依和重返,我深信諸多詩句一定會令讀者和評論家的眼睛驟然發亮,介於篇幅我就不再這裏反複贅述。

其實,“回歸”這一夙願一直就作為主旨流淌在詩人的血液之中。早在1997年的《回家》一詩中,詩人就直接而充分地表達了這樣的指向,隻是當時詩人也許還沒有完全清晰“回家”這個夙願的多重意蘊,它隻是詩人一直在追尋的一種精神的存在,一種高居於現實的精神的故鄉。而當我們從詩人的文本中一路走來,我們不難發現詩人的“回家”具有三個方麵的意義指向。也就是說,詩人正是就通過這三條路徑,完成對“城市裏的斑馬”這個意象的深廣打量,讓我們獲得了一種更為精細和宏觀的視角,進而使“城市裏的斑馬”這個意象獲得了更為深廣的人文意蘊和更為遼闊的詩學意義。

2010年12月10日於貴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