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七元流的《脫兔的反擊》。」
七元流的《脫兔的反擊》——這正是兔田在國中時遇見的漫畫,讓他抱持幻想,誤以為隻要彈吉他就能交到朋友,進入輕音樂社過著歡樂校園生活的關鍵。不知幸或不幸,那正是令兔田傾倒於吉他魅力的啟蒙作品。
這部漫畫讓他開始彈吉他,害他受到嘲笑,不過也是這部漫畫給了他以吉他對抗世界的手段。如果沒有遇上《脫兔的反擊》,他將不會擁有任何能力,依然自卑地屈服於世界腳下。
「所、所以,我打算仿效書名,把樂團取名為『脫兔的反擊』……」
這麼做不隻是因為喜歡這部漫畫,更是為向《脫兔的反擊》表示感謝與敬意——因此他才會決心背負起脫兔的反擊之名。
「——咯咯咯,哈哈哈!這樣啊,原來是這麼回事啊,讓你拿起吉他的原來是那部漫畫啊。」
不出兔田所料,阿金果然捧腹大笑。
但是兔田沒想到他笑了一會兒後,居然滔滔不絕地說了起來:
「漫畫主角是隸屬輕音樂社的高中男生,可是內容沒有一點音樂要素,反而都在描寫登場人物的日常生活以及心理層麵,網路上也有不少攻擊這部漫畫索然無味的言論。漫畫銷量不佳,結果撐不到一年就結束連載,我記得總共出了三集吧。」
從這語氣聽來,阿金應該也看過《脫兔的反擊》這部漫畫。他既然能理解,兔田忍不住歎氣接了下去:
「我、我很喜歡那樣的描寫。每個登場人物都有各自的黑暗麵,盡管經常處於對立狀態,也確實描述了如何建立信賴關係的過程。雖、雖然沒有舉辦大型活動,可是每個角色細微的情緒起伏都描寫得很到位。我、我本來很期待這個漫畫家的下一部作品,可是一直等不到……」
七元流這位漫畫家在《脫兔的反擊》出版後,沒有再發表過任何作品。《脫兔的反擊》連載結束至今將近兩年,究竟什麼時候才能等到下一部作品呢……他這麼想著,阿金卻說出了一句令他不敢置信的話:
「聽說那位漫畫家正打算退出哦。」
他驚訝得心髒差點沒從嘴裏吐出來。
「咦?為什麼?」
「三年前,七元流勇奪恩學館漫畫新人獎——獲得編輯部與評審委員一致讚賞,成為漫畫界罕見的超年輕新星。專業漫畫家們無不稱讚她的才能優異,深信她的出道象征新世代漫畫家旗手的誕生。在一片讚美聲中,七元流來勢洶洶地推出《脫兔的反擊》,並且進行大肆宣傳。可惜結果違背了編輯方麵的期待與把握,隻惹來讀者的批評聲浪,完全不受認同,銷量也奇差無比。因為初版時信心滿滿,大量印刷又進行了大規模宣傳,導致虧損嚴重。雖然常聽到編輯與讀者的反應大不相同,七元流還是就此遭到編輯部冷凍。她後來向編輯部提了好幾十本漫畫構想與簡介,有時甚至會提出完成的原稿,隻是每一本部被評得一無是處。」
兔田確定了一件事,阿金同樣也是七元流的忠實讀者,否則不可能知道得這麼詳細。也正因為如此,他很清楚阿金的話不隻是毫無根據的流言,不祥的預感隨之襲上心頭。
「所以……」
「嗯,她身心俱疲。幾十本說來簡單,可是每一本都是她費盡心力,形同己身的作品,無止盡的否定一定讓她受不了吧。」
在出其不意的情形下知道最喜歡的漫畫家退出漫畫界。
對兔田而言,這在某種意義上來說等於是收到死訊,在他心中埋下揮不去的陰鬱。
「……那、那麼我更要背起『脫兔的反擊』這個名號,因為要不是有那部漫畫,我今天不可能站在這裏。」
可是,失落也無濟於事。即使七元流這位漫畫家今後不會再出現,兔田不願連這位漫畫家過去曾經存在的意義也隨之消失。
所以他選擇背負起脫兔的反擊之名,就算這麼做顯得愚不可及。
「嗯,就決定用這個名字吧,這樣也比較好玩。」
兔田心中擅自燃起使命感,阿金的話又順勢推了他一把。
「——嗯、嗯,對對,就這麼做。好,麻煩你囉!」
這時剛好乃香與廣播社社員的討論告一段落,走向他們身邊。
「好啦,團名既然決定了,我也要去忙自己份內的工作啦,拜拜。」
瞥到乃香走近的阿金,和對方錯身而過,他就這麼離開了店裏。
剛才阿金坐的位子這次換乃香坐下。
「廣播社的人打電話來嗎?」
「嗯,那是個願意跟我一起扛起重擔,很好相處的家夥,哈哈哈哈。」
「你、你那麼忙,還讓你為了我個人的事情撥出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咦?討厭啦~我是喜歡才這麼做的哦~」
乃香位居廣播社社長,原本應該把所有時間全分配給廣播社,但是她為了兔田把廣播社的優先順位往後挪。兔田感激在心,也深覺過意不去,如今更令他不由得再次垂頭致意。
不過也正因為這樣,有件事情一直叫兔田耿耿於懷,他於是鼓起勇氣詢問:
「那、那個,呃,乃香學姊為什麼願意盡全力幫我呢?」
他這麼問不單純隻是出於好奇。他仔細思考阿金在去年全國大賽的遭遇,以及阿金剛才說過的話,腦海瞬間閃過乃香該不會是為不會是為搶走自己的風頭才答應幫忙的疑惑。
畢竟他之前就覺得奇怪了。
兔毛成、小菊、阿金三人應該是固為在某些方麵與他感同身受,所以願意出手幫忙,但是乃香跟他完全找不到共同點。她的美貌傾倒男女、個性開朗、人緣極佳,又運用本身的美聲率領廣播社取得全國大賽優勝,再加上她出身茶道世家,家境富裕。看在兔田眼裏,乃香是人生了無缺憾的贏家。這種人為什麼會願意幫自己的忙呢?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這麼一想,他不禁疑心乃香另有圖謀。
乃香到底會怎麼回答呢?他露出疑惑的眼神看向乃香,等待答覆。
「……兔吉,你夢想過在音樂路上取得成功嗎?」
刹那間,他還以為乃香要就此消失了。她那張總是帶著歡樂燦爛,如陽光般笑容的臉上,浮現出縹緲虛無的微笑,彷佛藏在雲間的朦朧月光。
「那、那當然,也……不是沒想過……」
兔田無法對著這樣的微笑撒謊,於是吐露出真心話。他死命練習吉他,這又是他唯一的武器,最重要的是他單純喜歡音樂。所以他當然做過和意氣相投的朋友組團創作、在眾人麵前演唱、最終成為天團的夢。縱使沒有明確的意誌與計劃,他時常懷抱著這樣的藍圖。
「我呢,曾經夢想成為解說員、廣播主持人,或是主播。我也想挑戰當個配音員,所以才會對唱歌產生興趣。」
乃香的才能優異,又有亮眼實績,剛才列舉的每一項對她來說應該都有如囊中取物,與聲音相關的職業一定是上天賦予她的天職。
然而,兔田突然聽出她話中有話。
「曾經」夢想過?為什麼是過去式呢?
兔田困惑地看向乃香,乃香臉上的微笑又添了一份虛無。
「不過,這些夢想不可能實現。我出身梅園流茶道本家,身為梅園家的長女,繼承流派是我唯一的路。」
「咦、啊……」
他找不到話回應。
「就讀普通的學校,染發,進入廣播社,想玩鬧就瘋狂玩鬧,想說什麼就盡情地說……我這樣放縱的日子就隻能維持到高中結束為止,再一年多……高中畢業後,我就得成為梅園家的茶道家,活在和敬清寂的世界——一個嚴格又靜謐,無法自由對話的世界。」
兔田的父母隻是平凡的上班族和家庭主婦,難以想像傳統世家的規矩。乃香有夢想也有能力實現,卻永無實現的那一天。
「所以我很羨慕像是你還有小兔和阿金這樣的人,你們擁有英國獲得肯定的能力,能引用自己的能力開拓未來,讓我忍不住幻想起你們的將來,擅自將夢想寄托在你們身上。」
「…………!」
原來是這樣啊,這就是乃香幫忙自己的理由。
這世上有像兔毛成和阿金這樣能力被埋沒,不受到認可的人。也有些能力盡管受人認同,前途卻早已注定的人。
前者由於尚存希望,還能走出一條生路。後者則是窮途末路,毫無希望可言。因此,身為後者的乃香才會把自己的夢想寄托在兔田身上。
她推著還有大好前程的兔田前進,要他替無法繼續往前的自己看過前方風景。
「不過呢,我曾想幫小兔還有阿金,最後都失敗了。我好像老是在幫倒忙,不隻沒幫上忙,還傷害了他們。本來我抱著為小兔好的心態,推薦她進漫研社,結果她和其他社員處不來,留下了許多痛苦的回憶。我邀阿金製作影片也是想為他盡一份力,結果反而惹他生氣,被他討厭。我不管做什麼都是適得其反。」
他很明白,在愧疚的苦笑底下,其實藏了張哭泣的臉龐。
不知乃香背負了多少罪惡感與乏力感,又受過多重的苛責呢?
乃香這時為兔田出力,就像過去她曾試圖幫助兔毛成和阿金。她推薦漫畫才能出類拔萃卻無處發揮的兔毛成進入漫研社,為幫莫名沾染上色狼汙名的阿金挽回名譽邀他拍片,隻是結果沒一個奏效,反倒傷害了兩人。
「事無三不成,我不會再失敗了,這一次絕對會成功。」
乃香露出氣勢逼人的淩厲目光,一掃兔田的疑慮,甚至讓他羞愧不已。兔田居然懷疑乃香企圖奪走自己的風采。
他原本認為校慶上的表演是個人的戰爭,乃香純粹隻是個幫手。
不過他錯了,校慶表演對乃香同樣重要。
她賭上自己無法實現的夢想,也希望藉此補償過去未能幫上朋友的罪過。
這麼一來,這次演出更是非成功不可。
不隻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乃香。
「……開、開始練習吧。」
「好!求之不得!大姊姊~~~!開始練習囉~~~!」
兔田和乃香互相便了個眼色,點了點頭,再次走向舞台。
練習中,兔田的吉他聲與乃香高亢的歌聲奇跡似地融為一體,樂聲震撼店內。連在一旁聽過好幾次兔田等人演奏的高木媽媽也情不自禁地緊盯舞台。
兩人確信校慶表演絕對會成功。
這話不是自誇,他們確實展現出前所未有的精采演出。
隻是,這一天也是兔田和乃香站在同一個舞台上的最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