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西泠,死於西泠,埋骨於西泠,庶不負我蘇小小山水之癖。”一代才女蘇小小長眠於此,西湖的山水撫慰她一生的情懷與依戀。而隱居孤山林和靖,亦是一生與山水為知己,娶梅為妻,認鶴作子。
聚集於揚州瘦西湖的揚州八怪,也是借著那一湖瘦水,半片青山,滋養性靈,繪畫吟詩,極盡風骨。春秋時期的範蠡,功名身退後,攜西施隱居山野,泛舟五湖。唐人杜牧,亦遠上寒山,白雲深處尋訪人家,停車於楓林,醉倒在紅葉堆裏。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如今再讀柳宗元的這首《江雪》,似有一種過盡千山暮雪,將風景看透的釋然與沉靜。我們都隻是散落在天地間的微塵,想要停留於某闋山水,卻無法止步。
且當作是修行,來世再沿著山水的足跡,找到今生的自己。也許此生所遇之人,所經之事,都煙消雲散,不複存在。但那山,那水,依舊相看不厭,情深意長。
花鳥
下了一夜的雨,晨起時窗台的花木清澈如洗,仿若重生。有幾隻五彩的鳥兒棲在院牆上,片刻的停留,又不知落入誰的屋簷下。微風中,茉莉的芬芳沁人心骨。隻見舊年心愛的兩盆茉莉,已悄然綻放。翠綠的葉,潔白的朵,花瓣含露,風情萬種,愛不釋手。
茉莉的幽香,與臘梅有幾分相似,卻少了一絲冷傲,多了幾許柔情。她含蓄、淡雅、寧靜,不和百花爭放,隻與蓮荷共舞。摘幾朵,泡在杯盞中,清雅宜人,不飲即醉。采一朵潔白,別在發髻,秀麗姿容更添幾許優雅。
鄉村曾有一種風俗,凡是白色的花,皆不宜佩戴衣襟或簪於發髻。唯獨茉莉,零星地綴於發箍間,串在手腕上,隨意佩戴於身,有一種疏落、清淡的美麗。還記得那年在老上海的裏弄,從一個幹淨的老太太花籃裏買了幾串茉莉,那芬芳彌漫了整條街巷,直至蔓延到整座上海灘。
雨後清涼,這時候宜居雅室,賞花品茗,聽鳥觀魚。我之居所,案幾上瓶花不絕,茶韻悠悠。想起往日讀《浮生六記》之閑情記趣篇,作者沈三白亦是如此愛花心腸。“夏月荷花初開時,晚含而曉放,芸用小紗囊撮條葉少許,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
而我,蓄了半月初荷瓣上的清露,好容易得了一小青花壇子。為怕煎老了茶水,取曬幹的鬆針點火。想好好地珍愛自己,用素日裏舍不得的那把宋時小壺,煮上古樹陳年普洱。一盞香茗,幾卷竹風,就這麼靜下來。忘了陰晴冷暖的世事,忘了漸行漸遠的光陰。
世間為花木、蟲鳥鍾情之人,又何曾隻是我。屈原愛蘭,愛其幽香韻致,幾瓣素心。陶潛愛菊,為其隱居東籬,耕耘山地,種植庭院。周敦頤愛蓮,愛她亭亭姿態,飄逸氣質。為其修建煙水亭,每至盛夏漫步池畔賞之。林逋愛梅,為其獨隱孤山,種下萬樹梅花,與鶴相伴,終老臨泉。
到後來,便生出此番說法。先秦之人愛香草,晉人愛菊,唐人愛牡丹,宋人則愛梅。花草與一個王朝命運相關,亦和一個時代的風氣相關,更與一個人的性情相關。花本無貴賤雅俗之分,因了世人的情懷與心境,給它們賦予了不同的氣度和風骨。有人愛那長於盛世、豔冠群芳的牡丹,亦有人愛那落於牆角、孤芳自賞的野花。
清代張潮《幽夢影》亦曾寫道:“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不獨人也,物亦有之。如菊以淵明為知己;梅以和靖為知己;竹以子猷為知己;蓮以濂溪為知己;桃以避秦人為知己;杏以董奉為知己;石以米顛為知己;荔枝以太真為知己;茶以盧仝、陸羽為知己;香草以靈均為知己……一與之訂,千秋不移。”
古人雲:“花在樹則生,離枝則死;鳥在林則樂,離群則悲。”大凡愛花木之人,皆與珍禽鳥獸為友。陶潛有詩吟:“孟夏草木長,繞屋樹扶疏。群鳥欣有托,吾亦愛吾廬。”為群鳥有所歸宿,他特意種樹成林。陶潛之居處,遠離車馬喧囂,每日花影不離,鳥聲不斷。閑時,或於院內栽花喂鳥,或去山林尋訪慧遠大師,與他講經說禪。
白居易一生風流倜儻,愛詩文美酒,愛歌妓佳人,亦愛花木鳥獸。他寫過許多愛鳥詩,有一首至為深情。“誰道群生性命微,一般骨肉一般皮。勸君莫打枝頭鳥,子在巢中望母歸。”他對鳥如此慈悲,對人更是長情。
在他年老多病之時,為怕負累佳人,決意賣馬放妓。往日最愛飲酒聚宴的他,此刻客散筵空,獨掩重門。“兩枝楊柳小樓中,嫋娜多年伴醉翁,明日放歸歸去後,世間應不要春風。”最後善歌的樊素和善舞的小蠻,還是離他而去。至此白樂天自稱醉吟先生,漫遊於山丘、泉林、古刹,與花鳥雙雙終老。
山水詩人王維,愛詩亦愛畫。他畫山水林泉,詠花鳥絕句。“春去花還在,人來鳥不驚。”“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王維的詩,總是多一分空靈,幾許清新。林黛玉偏愛王維的詩,讓香菱讀一卷《王摩詰全集》,再讀一二百杜甫和李白,便有了作詩的底蘊。王維的詩如雨後空山,清新自然,含花木性情,蘊蟲鳥靈思,其意境遠勝於那些濟世匡時的詩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