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初,我,趙啟明,以優異的成績被楓城財校錄取。那是一個當時在當地和全國同行業內赫赫有名的中專學校。考上楓城財校,也是少年時期我的最大夢想。時至今日,我依然以此自豪、感恩。我家有六個人,父母、四個姐弟,世代農民。大山上的生活異常艱辛,家中自產的糧食勉強夠飽,一年四季穿的都是同一套衣服、童年基本沒穿過鞋子。熱天還好,隻是冬天就難了。我現在已經不大記得、也一直不願意想起那個時候的場景。考上中專,畢業後國家就分配工作,鯉魚跳上龍門,一個家庭的境況從此就會改變。我是這麼想的、家裏也是這麼想的、社會確實也就是這麼個樣子的。天遂人意,通過我的努力夢想得以成真。大山上的天空永遠那麼的深藍,陽光永遠是那麼的燦爛,人們之間永遠是那麼和友善。中專學習生活燦爛多姿,我結識了很多好朋友,老班,顧名思義就是老班長了;耗子,原名張木銘,鼠頭鼠腦;張偉,自認為是書法家、毛筆字寫得不錯的家夥...我其實是有理想的,可一直以來都沒有和別人說起過。我們這些人,將來都要和財務打交道,所以大家都在這方麵很用功,平時教室裏總是劈裏啪啦的苦練打算盤。我雖也如此,可比同學多花了些功夫,也掌握了更多的竅門。大家在最後測算的時候都考的不錯,普通四級的標準都過了關,全班五十多人有二十八人達到了普通六級。我是唯一一個申請考測能手級的人,順利通過了能手三級,最終沒能衝過能手二級。為此,我的理想膨脹,已經不再把未來畢業後的奮鬥目標定位為我們鄉財政所業務骨幹了。我有更大的追求,通過十年的努力,一定要座上財政所所長的寶座。雖然還不知道它們之間有什麼大的區別,但是我認為大家都這麼追求,加之我的成績很好,我如是想,很合理、也很合邏輯,這應該不是世界觀扭曲。空餘的時間,我幾乎都在籃球場上渡過。學習很緊張,有喬丹作偶像,有“所長”為目標,四年的時光蠻拚蠻充實。空留下一絲初戀失敗的惆悵,十九歲那年,我扛著木頭做的行李箱,小心翼翼的拿著學籍檔案,搭上班車回去報到。我信心滿滿,即將開啟人生的新篇章,這一切都是那麼的自然,我隻須按照前人的足跡走好自己的路就可以了。我並沒有直接去縣城報到,而是先回了一趟家。中專畢業可不是一件小事,這個榮耀,當然先要和家人分享,還要讓村子裏的人們知道,知道的人越多越好。看著鮮紅的畢業證,父親沒有說什麼,繼續編織籮筐;母親則揉了揉眼睛,躲進屋裏了。我知道,她是進屋哭了,不想讓我們知道。此刻,我有點心酸。回想這幾年來為供我讀書,家裏連耕牛都賣了,爹娘披星戴月地幹農活,大姐已遠嫁外地,二姐天天挖賣草藥、拾菌子、給別人采茶打工補貼家用,小弟正在就讀初中,將很有可能重複我走過的路。這些困難,不是一本證書就能緩解得了的,最起碼目前還不是。我沒有了之前興奮,就在瞬間,忽然覺得壓力大了起來,沒有了之前對未來的宏偉想法,隻想盡快落實工作上班領工資。回想中專這幾年,覺得已經過去了很長時間,雖然今天上午班主任還給我們上了最後一堂課。第二天,我來到縣人事局投檔案,不知密封的袋子裏的我是什麼樣子,戰戰兢兢的交給一個四十出頭、打扮很好看的女人,她拆開袋子看了看,簡單的問了我一些家庭、學習等方麵的情況。這個人可能關係我的前途命運,我不敢有絲毫大意,認認真真回答她的問題。倒也順利,沒多久她說我留下地址和聯係方式就可以走了。我問了句什麼時候可以上班,她說分配單位都還沒定,讓我回家等候通知。就這樣,道了聲謝後我懷著一點忐忑的心情走出了她的辦公室。滿懷希望、對我而言天大的事就被她三言兩語打發出來,總覺得哪裏不靠譜又說不出來。漫無目的在縣城並不寬敞的大街上逛了一陣,夏天的天氣說變就變,頃刻間天陰了下來,趕快到車站買了票回家。由於下雨耽擱,到家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家人問了情況,我不想他們難過,說很有可能要回來本鄉的財政所,總之說的很樂觀,好讓他們放心。看得出他們也很高興,一家人總歸看到了希望。隨後的時間裏,我邊等通知邊幫家裏做農活,雖然有些著急卻沒有什麼辦法。這天,大表哥一早就來我家約我和他殺豬在村子裏賣。我想也沒事可做就跟他到了他家。大姑媽已經燒好了一大鍋水,豬兩個月前就買好了,大表哥駕輕就熟,我認真當下手,一個小時後就已經殺好。他將豬肉裝在籃子裏,牽來馬馱上,我們一家一家的問賣,他負責割肉,我負責算帳和收錢。大山上的農戶居住分散,我們從這家到下一家有時要走很長的路。雖然辛苦,但我們很開心。畢竟,一手割肉一手交錢,肉慢慢少了,錢漸漸多了,這個過程當然令人愉悅。到了蘇秀阿姨家,她家是整個村子裏家境較差的,她懷抱著一歲多的孩子,問五黃六月的能不能先賒下兩斤?大表哥同意了。正在稱肉的時候,阿姨對我說“你的工作落實了沒有?”我如實回答還沒有。她告訴我我是中專生,不該賣肉的。我嘴上說沒什麼,吃飯都顧不上了,沒必要講什麼麵子的。看得出,她很關心、憂慮我的工作。也正常,畢竟從人事局投檔回來都近兩個月了,卻一直沒有消息,這是村子裏的人都知道和關心的。臨走的時候她說了個消息,她們遠在另一個鄉的侄女也是今年畢業,雖然平日裏來往不多,但聽到消息說她的長輩托人幫忙,侄女最近已經上班了。聽了這話,我覺得天馬上就要坍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