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春心莫共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李商隱《無題》
當俞曼君還未出生時,蘇孟真就進入了她的生活;仿佛從生命的一開始,到生命的最後,他就沒有離開過她的生活,雖然他們總是距離如此的遙遠!
歲月總是匆匆地催人老,一轉眼,青絲變了白發,少女成了老嫗。
1979年的夏天,天氣十分的燥熱,空氣裏,似乎漂浮著許多難以言傳的物體,使人一會兒惶恐,一會兒期待。
然而對於早已看透事態變遷的老趙,他平靜地等待著屬於他的命運。
曼君在屋裏收拾著“家”,聲響不時傳入老趙的耳膜。他很奇怪,她到底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收拾!
三間低矮的茅屋,終年難見日光的房間,舊式的帶著格子的小窗,晚上可以射進淡淡的月光;光禿禿的四壁,已經斑駁不堪;一張炕,應當有一百年的曆史,被煙火熏黑了大半;一條補了又補的布簾當作門,分成外間和內間;一張吃飯的桌子,也是他們的書桌,他們會在夜晚,湊著煤油燈,看一會兒書,暫且忘掉生活在二十世紀的六七十年代。一切都是灰暗的,沒有任何色彩!
“爸爸!”舒雯推開了院子的門,吱呀的木門聲響,打破了正午的寧靜!
老趙回過頭,看向舒雯。女兒!多麼漂亮,即使隻是穿著粗布衣服,陽光下,仍然是顆耀眼的珍珠!老趙感到一絲滿足,嘴角扯出一個外人難以覺察的微笑,有這樣一個女兒,這一生已經足夠了!
紙上紅色的印章吸引了舒雯的注意力,她側頭仔細看去。是父親的平反通知書。她彎腰,拿起它,沒來由的,在這炙熱的陽光裏,她竟感覺出一絲涼意,那隻手竟也哆嗦了一下,才將那些字送到她的眼前。她覺得兩眼有一陣花,那些字都模糊在一起。於是她把那紙又放下。
十三年?十三年!十三年。舒雯挺直了腰板,一切都過去了!
突然一陣風吹來,那張紙就像一片枯葉一般落在黃土地上,似乎是一張廢紙。
“媽媽呢?”舒雯環顧院落。
“在屋裏!”老趙回答。他抽著旱煙,煙霧彌漫在燥熱的空氣裏,蒙住了他的所有表情!
“車子何時過來?”舒雯問。今天,他們準備搬家。十年前,老趙夫妻來到這裏時,曾經認為,此處將是他們的最後歸宿!
“過一會兒吧!”老趙仍舊無力地說,“這陣子搬家的多!”
舒雯看看光溜溜的院子,突兀地問:“汪叔叔怎麼樣?他何時回去?”
老趙不搭腔。人間別久不成悲。十幾年,這些老朋友,生死茫茫,誰又知道誰的情況呢?他甚至不知道,老汪是否還活著!
舒雯默默站在父親麵前。這十年,仿佛是幾世幾生!滄海桑田,萬千的變換,老了紅顏,碎了心,再回首,已經難以回首!
舒雯走進屋裏,看見母親背對著門口,依著炕沿而站,麵向著小小的窗子,借著那裏射進來的夏季的火熱陽光,正在凝神;她剛剛要出聲喊母親,忽然,舒雯發現母親正在撫mo一塊漂亮的、華麗的絲綢,它的美麗以至於使它在這樣的年代顯得很不適宜。它是暗紅色的,也許因為時間太久了,它的光彩全被歲月吸去了。有些褶皺,但在陽光下,它仍然是那麼亮眼和絢爛。
這塊絲綢,對於舒雯,並不陌生。那是曾經包裹嬰兒的她的小棉被麵;從她有記憶起,母親曾經屢次拿出來,告訴她,以後要把這塊絲綢送給舒雯的孩子使用,要把它一代代的傳遞下去。
鳴鳴已經三歲,卻從未見她的外婆一麵。想到那曾經母親對女兒的言語,此刻卻萬般心碎!
曼君仔細的撫mo著,完全沒有注意到身後,也沒聽到聲響。
這幾年,她的耳背越來越厲害,由於逐漸在失去聽覺,她慢慢的、不自覺的陷入了過去的世界——回憶的世界。
當她轉過身,看見舒雯;曼君有一會兒的恍惚,仿佛沒有認出這個她飽受磨難生下的女兒!
背對著陽光,舒雯,她的小舒雯,似乎隻是一個影像,並不真切,她修長的身形,熟悉,卻又陌生;再細看,她可愛的女兒竟然也開始衰老,有誰可以阻擋住滾滾的時間的流逝?女兒也必定要像母親那樣老下去,老到白發蒼顏!就如同當年她麵對著自己的母親。
“你還留著它?!”舒雯注視著母親手裏的東西。她很奇怪,經曆那麼大的動亂,母親竟然可以安好的保存著它?要知道即使是這個世界上最堅固的東西,在這十年裏,都被磨損了!
曼君遲疑一下,淡淡的說:“啊?!一件舊東西!”她的口吻仿佛它是將要被丟棄的,但她說完話後,卻仔細的把它疊好,放進了一旁的柳條箱。這個柳條箱,據舒雯的記憶,仿佛也是母親的一件舊物,跟隨著母親許多年!母親是個念舊的人,過去的東西,總是仔細的保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