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尋從老成等人那裏旁敲側擊到“宋連雲”這個人的存在時,心裏其實著實不舒服了一陣,直到親耳聽見徐西臨整天嘲諷宋黑臉是“已婚老男人”,他才勉強接受宋連元“長兄如父”的身份,稍微不那麼如鯁在喉一點。
竇尋:“你……”
“他以前就知道一點,是……”徐西臨深吸一口氣,終於第一次猶猶豫豫地提起不想觸碰的舊事,“我們倆在月半彎外吵架的時候他聽見的。”
起了個頭,後麵的話就順暢多了。
“他一直不能接受,這些年以為我跟你斷幹淨了,走回到那個他所謂的‘正路’,不過……”徐西臨看了看竇尋的表情,沒忍住,笑了,“你那是什麼表情?我大哥不會拿著支票找你讓你‘離開他弟’的——他要真那麼傻你就接著,正好把他結婚時候我給的那紅包要回來。”
黃昏來得很快,方才還有些刺眼的光線已經黯淡了下去,徐西臨把礙眼的墨鏡摘下來,隨意別在領口,用無遮無攔的眼睛看著竇尋。
竇尋心裏湧上萬般滋味,幾乎語無倫次地說:“他不是……你怎麼能……”
老成之流,畢竟隻是同學,同學之間相處得好,是青梅竹馬的莫逆之交,相處不好,往後一輩子不見麵也是尋常事。
可宋連元是徐西臨最重要的合作夥伴,他們倆全部的身家都在一家公司的股權下麵,如果分道揚鑣,全都得傷筋動骨……何況那天宋連元隻是進門放了個東西,竇尋就看得出來他跟徐西臨一定是很親近的,親近到大概能代替徐西臨所有失去、和至今缺席的親人。
徐西臨油得滑不留手,而事到如今,他的油嘴滑舌卻萬萬吐露不出一句“我是認真的,這次你相信我”,隻好開玩笑似的在一地燦爛的橙子裏說“我跟他出了個櫃”。
徐西臨漸漸不嬉皮笑臉了,神色寧靜地看著竇尋,輕柔地把自己的胳膊從他手裏抽出來,然後不客氣地按著竇尋的胸口,把他推到一邊:“不幹活就躲開,別在這礙事。”
竇尋呆若木雞地看著他把滾得到處都是的橙子撿回來,熟練地將漏底的箱子重新折好,又挑了一個圓潤個大的拎到廚房,利索地切成六瓣,回手遞過來:“吃去吧。”
竇尋仿佛從頭到尾的毛都被順了過來,裏出外進地跟著他,然而跟來跟去,卻發現對方沒有動手動腳的意思,還被莫名塞了一嘴吃的,他鬱悶地把那盤橙子接過來隨手扔到一邊,然後從身後摟住了徐西臨。
乍暖還寒,徐西臨早早換掉了毛衣,薄薄的外套下麵隻有一層蒜皮一樣輕薄的襯衫,輕輕一碰,就能抵達他單薄的胸口,這一次,沒有隔著厚厚的毛衣和堅硬的後背,也不是竇尋自己的錯覺,他清楚地感覺到徐西臨的心跳聲,企圖把那跳動窩在手裏,十指下意識地縮了一下。
他像個犯了錯不敢進門的孩子,渴望地看著徐西臨,又有點遲疑著不敢動。
好半天,竇尋才不踏實地解釋說:“我那天不是那個意思,我其實……其實……”
他莫名詞窮,低頭把臉埋在徐西臨脖頸間一會,然後總算想起了台詞。
竇尋說:“……我不是在逼你。”
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徐西臨輕輕地握住他的手,轉過身來:“豆餡兒,看這。”
竇尋飛快地抬眼看了看他,濃密的睫毛很快又把目光壓下去,似乎有些無措。
他從小就不怎麼正眼看人,而竟沒因為這個挨過揍,大概全仰仗祝小程給的好相貌,他耷拉著眼皮的時候縱使一臉桀驁,也都被俊美的沉靜遮過去了,讓人不忍心苛責什麼。
徐西臨就靠在餘暉遍布的陽台上輕輕地親吻他,沒什麼意味,都是一觸即放的親吻。
竇尋有一動不動,忽然有點想哭,滿腹五味陳雜的委屈。
是那種被嬌慣的孩子做錯了事,像往常一樣乞求原諒,卻沒有得到時的那種委屈。
徐西臨本來有點緊張,這會麵對竇尋,忽然就放鬆了,因為發現剝去精美的包裝,這個人成熟了很多的身體裏,裝的還是他們家以前那根無理取鬧的棒槌,這根棒槌曾經漂洋過海,遊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差點就湮滅在無邊勾連的大陸與風浪重重的海洋之中。
一想起這個,徐西臨就心口疼。
說來也奇怪,竇尋不在的那些年,他似乎也沒覺出什麼,日子該怎樣過就怎樣過,也不顯得比別人痛苦到哪去。
可是竇尋如奇跡般地打開他車門的那一刻開始,他身體裏停滯多年的齒輪就仿佛磨掉了經久的鏽跡,把過往的喜怒哀樂、離愁別緒挨個轉了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