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有一天,他內裏粉身碎骨了,外麵也依然是冰冷而堅硬的吧。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徐西臨在偌大的屋裏枯坐了半晌,等到護工推著外婆回來,才想起自己飯也沒做,他匆忙下了廚炒了幾個菜,一個忘了放鹽,一個不小心過火了,菜上桌等半天,電飯鍋也沒動靜,徐西臨渾渾噩噩地走過去打開一看,見裏麵米是米、水是水,涇渭分明,才想起自己忘了按煮飯開關。
等米飯上桌,菜也涼得差不多了,徐西臨一下筷子才發現那兩道菜根本不是給人吃的,見外婆麵不改色的樣子,他歎了口氣,把飯菜一股腦地倒了,臨時從附近的酒店裏叫了外賣,食不甘味地草草塞了幾口,徐西臨當天晚上就發起燒來。
徐西臨小時候身體不太好,很多男孩小時候都容易生病,不好養,他比普通的小男孩還要不好養一點,是兒童醫院的常客,直到上了中學,每年夏末秋初都還要因為吹空調感冒發燒一次,打球鍛煉也不行。
最近幾年卻不知怎麼的,他似乎是終於磨磨蹭蹭地取得了大人的體魄,從高三開始,忽然就結實了起來,生冷不忌也沒事,熬夜過勞也沒事,空調照開,棉被照卷,卻再也沒有因為著涼鬧過感冒。
幾年的“健康”攢了一筆大的,來勢洶洶的都反撲給了他,徐西臨頭暈得躺不住,半夜起來吐了一場,他感覺自己花了半輩子的時間,才找到了家裏的常備藥箱,手抖得他半天沒看懂溫度計上的度數,找了片不知過期沒過期的退燒藥吃了。
第二天依然沒有要好的意思,徐西臨也沒跟誰吭聲,沒力氣出門買早飯,他就打電話把鍾點工叫來了,自己打車去醫院掛了水。
他這一點因由不明的病好了壞壞了好,反反複複了足有大半個月。
期間,外婆幾次三番想跟他說話,徐西臨難得不孝了一回,拒絕交流,每天半死不活地在學校聽聽課,把維生素也關了,課上完就走,不回寢室,也不想跟人多說。
然後他的病漸漸好了,徐西臨的精神狀態卻一直恍惚到了柳葉冒新芽。
這一年的春天氣候特別好,少有大風,楊柳絮似乎也比往年少,每天都是晴空萬裏,泥土中傳來躁動的生命氣息,徐西臨停滯在隆冬裏的世界終於還是緩緩地複蘇了,他像個反應遲鈍的人,磨磨蹭蹭地從一場大夢裏清醒過來,把這一段時間被他禍禍得不成樣子的徐進的書房收拾了,搬回了自己已經落了一層灰的房間。
然後幹脆把家裏都整理了一遍,把養死的幾盆花都□□扔了,換上了新的,然後鼓足了勇氣推開竇尋的屋門,想把裏麵的東西撿重要的整理整理給他送去。
竇尋這一段時間一次都沒聯係過他,別人的感情像一杯水,可能濃鬱,可能滿溢,可能變質,變質了或許還可以過濾幹淨,時間長了也可能會蒸發變少。竇尋不一樣,徐西臨覺得竇尋的感情就像一把刀、一根結實的鐵棍,在的時候無堅不摧,絕不變形,有一天斷了,斷口也必然幹淨利落,休想再狗尾續貂地用別的方式接回去。
他當年那些“當不成情人還是朋友”的想法,純粹就是自己的一廂情願而已。
徐西臨打了電話給竇尋,發現他的電話變成了空號,上了網,不出意外地見他的Q/Q頭像黑著,不知是不上還是把他拉黑了,徐西臨又給了他發了一封郵件,也是石沉大海。
他隻好給竇俊梁打了電話,讓竇俊梁派個人來取竇尋的東西。
竇俊梁難得有些遲疑地告訴他:“你要是方便就處理了吧,給他拿過去他也不會要的。”
徐西臨想了想——竇尋那個脾氣,也是。
他又問:“他現在怎麼樣?”
竇俊梁苦笑了一下:“怎麼樣我也不知道,快跟我斷絕關係了……呃,可能準備走了吧。”
徐西臨想:“哦,回歸正軌了。”
他跟竇俊梁冷淡客套地寒暄了幾句,掛了電話,明白往後數十年的人生裏,他再也不會跟竇尋有半點交集了。
第二年,徐西臨推拒了學校保研和行政保研的表格,找了一份挺不錯的工作,從實習做起,拿到畢業證就轉正。有一天他正在加班,突然收到了一條來自竇俊梁的短信,竇俊梁說:“竇尋走了,學校不錯,有獎學金。”
徐西臨愣了許久,過了一會,回了一個:“知道了,謝謝,那就好。”
他聽見自己心裏“轟隆”一聲巨響,大起大落的青春分崩離析,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