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驚叫一聲,緊緊地摟住石砥中,趕快閉上眼睛。
叫聲中,石砥中已落在穀中。
他跌在狼背之上,將那隻狼壓得肚腸都流了出來。
由於太高落下之故,他打了兩個滾方始消去急速墮下的加速勁道。
密密的狼群,不住地嗥叫著,石砥中順著滾動之勢,劍刃劃動,光芒閃爍,刹時便將丈內餓狼殺死。
血肉橫飛中,狼頭擁擠,又有許多急衝上來。
劍幕布起,將東方萍罩在裏麵,石砥中神情嚴肅地催動著吞吐的劍芒,阻擋那些猛撲而來的大狼。
東方萍聽到劍刃舞動的呼呼風聲,以及狼的慘嗥聲,又見到這種殘酷凶狠的情形,不由得嚇呆了。
石砥中左臂摟著東方萍,突地覺得她全身顫抖,不由問道:“萍萍,怎麼啦?”
東方萍聽得聲音,這下看到自己是在石砥中的保護之下,她喜極叫道:“砥中!哦!石哥哥!”
石砥中露出一絲笑容道:“萍萍,你沒有想到我會與你一起吧?”
東方萍連連點頭,喜極而泣道:“石哥哥,石哥哥……”
石砥中緊緊摟住東方萍,道:“萍萍,不要哭!”
東方萍擦了擦眼淚道:“我是太高興了……”
石砥中喝叱兩聲,劍轉半弧,回旋之間,連擊三劍,劍劍重疊,布起兩層劍幕。
東方萍看到石砥中身上衣衫破碎,肩上有著幾條爪痕,不由驚叫道:“你受傷了……”
石砥中朗聲道:“這算得了什麼?”他關懷地問道:“萍萍,你不要怕,有我在這裏。”
東方萍睜大眼睛,搖搖頭道:“我不害怕。”
石砥中拉開東方萍,伸左手到懷裏將“紅火寶戒”掏出來給東方萍道:“你拿好這個,我們到那塊巨石邊去。”
他說完沒待東方萍答應,便揮動手中短劍,往穀中大石躍去。
大狼似潮,洶湧不停地衝了過來,又一隻隻死於劍下,血水飛濺,使得石砥中和東方萍濺得滿頭滿臉都是鮮血,簡直跟個血人一樣。
那些餓狼好似瘋狂,互相殘殺,互相咬噬,隻要被殺死的狼屍一落地,便被吃個精光,不留一點殘骸在地。
血腥之氣充滿穀裏,東方萍右手拿著紅火寶戒,雙眼緊閉地扒在石砥中肩頭之上。
在白天,陽光照耀之下,紅火寶戒僅僅顯出一輪微小的光暈將她半身罩住,不象在黑夜,戒上發出的光芒好似烈火一樣的耀眼。
石砥中身形移動得緩慢無比,那四外擁上的餓狼使他一點都不能鬆懈,運出真力,舞動劍刃護住身子前進。
他也不知道殺了多少隻狼,但已覺得右手酸麻,真氣漸弱。
他喘著氣,汗水和血水流滿了臉孔,艱辛無比地行走於狼群之中。
頭發散亂,將他臉孔都遮去半邊,他甩了一下頭,卻聽見東方剛的呼叫之聲。
側目一看,隻見狼群之中,一道青綠的光霞閃爍生輝,所到之處,大狼披靡。
他冷哼一聲,運劍行空,又連劈八隻大狼。
眼見前麵就是穀口的巨石,他鼓起勇氣,使勁一躍,跳起一丈多高,便已乏力。
真氣一泄,他悶喝一聲,短劍插向那塊巨石。
“噗”的一聲,短劍已插進石中,僅露出劍柄。
石砥中身子一翻,便躍上石上。
他急喘了幾口氣,才將東方萍放下,道:“萍萍,安全了。”
東方萍看到石砥中狼狽的樣子,不由驚叫道:“你全身都是血。”
石砥中舉起袖子擦了擦臉,喘著氣道:“這沒關係,都是狼血。”
他話聲未了,卻站立不住,雙腿一軟,便一屁股坐倒石上。
東方萍急忙將他扶住,問道:“你……”
石砥中搖搖頭道:“這是脫力所致,一會兒會好的。”
東方萍扶著石砥中,想要使他躺在自己的腿上,誰知才略一移動,石砥中卻呼起痛來。
東方萍吃了一驚,略一查看,發覺石砥中大腿及腰背之處,傷痕累累,盡是狼牙之跡。
她痛憐地道:“全身都是傷,還說一會就會好。”
石砥中笑道:“我是打不死的人……”
他臉上笑容突地一斂,道:“萍萍,你看!”
東方萍順著石砥中指處一看,竟然見到穀底的狼群瘋了似地奔跳互噬,理都不理東方剛。
一聲聲慘厲駭人的嗥叫發出,七、八隻大狼倒斃地上,刹那之間,屍骸又被其他大狼吃掉。
慘嗥淒厲,一隻隻的大狼無故倒斃,又都被分食,接著又是一隻隻地倒下。
嗥聲絕滅,穀底滿地遍處的狼屍,重重疊疊……
極端的嘈雜與嗥嚷後,繼之是極端的岑寂,仿佛空氣都已經凍結。
四周像死一樣的靜,靜得有點可怕……
東方剛手持那枝綠漪劍,挺立在狼屍之中,他滿身濺得斑斑狼血,但是他卻好像呆住一樣,站立不動。
的確,像這樣凶殘的餓狼,成千地死去,而且僅在一個刹那裏死去,實在令人難以相信的。
尤其,當自己處身在狼群之中,眼見這種奇絕之事,更是令人震懾不已。
東方剛目光緩緩移動,很快便發覺那成千的餓狼都是嘴角流著黑色的血液而死。
他全身一震,失聲道:“毒!他們全都是中毒而死!”
他抬頭一望,隻見到石砥中和東方萍相偎在一起。
“哼!”他冷哼一聲,目光與石砥中的眼光相觸。
雙方的目光相觸的刹那,他心中一動,思緒轉到剛才石砥中被自己擊中“命門穴”時吐出一口鮮血的事。
他忖道:“他被我擊中‘命門’死穴都不會死,那口鮮血吐出後,便見到地上草皮變得枯黃,顯然他血中有毒……”
他思忖至此,目光一轉到滿坑滿穀的狼屍,汗毛不禁為之豎立。
他脫口呼道:“毒人!他已是個毒人……”
石砥中正在奇異於東方剛那種迷茫疑惹的態度,此刻突然聽得他的呼聲,不由心頭一震,忖道:“千毒郎君曾問我是否是毒人,而此刻東方剛也說我是毒人,莫非我血液中真個有毒?”
他隨即想到千毒郎君施放“無影之毒”,毒殺海中鯊群的情形,那仿佛與眼前狼群斃死的情況完全一樣。
東方萍忽地呃了一聲,奇道:“好可怕,這些狼不知怎麼統統死了!”
東方剛看見石砥中身上染遍了血,而東方萍卻正要觸碰上去,他不由叫道:“萍萍,不要碰他!”
東方萍一愕,嘟著嘴道:“偏要碰他!”
她伸出手去要扶石砥中靠在自己身上,卻發覺石砥中側身躲著自己。
她詫異地問道:“石哥哥,你怎麼啦?”
石砥中道:“不要碰我!”
東方萍睜大兩隻黑亮的眼睛,望著石砥中那紅腫的臉,不知是怎麼回事。
石砥中嘴唇緊閉,臉上浮起痛苦的神色。
東方萍以為石砥中因為受到自己爹爹的喝叱而至如此的痛苦,她伸出手去,輕聲道:
“我就是要碰你!”
她手才一伸,石砥中竟然有如遇見蛇蠍,閃躲開去,道:“不要碰我,快別碰我!”
東方萍一愕,已覺身邊微風颯然,手臂已被人家抓住。
她慌亂地回頭一看,見到抓住自己的正是自己的父親天龍大帝東方剛。
東方剛沉聲道:“不要碰他,他身上有毒!”
東方萍微微一怔,道:“我不信!”她移轉目光盯著石砥中。
石砥中滿頭大汗,點頭道:“別碰我,我全身都是毒。”
東方萍叫道:“我絕對不信,我不信……”
石砥中痛苦地道:“那些狼就是因為吃了我的血才全部中毒死的,我,我是一個毒人……”
東方剛將東方萍拉過來,沉聲道:“他說的話不錯。”
東方萍放聲大哭,道:“我不相信你們的話,你們欺負我!”
石砥中淒然一笑道:“我的血液被狼吞入,立即那隻狼全身都是毒,毒發死時若被其他的狼分食,則那些又會死去,所以在一刹那裏,這穀底的狼全都死去了。”
東方萍滿臉淚痕,說道:“你剛才也沒說,你明明在騙我。”
石砥中道:“我也是才曉得的。”
東方剛輕輕地拍著東方萍的肩膀道:“孩子,別哭了,這有什麼好哭的?”
他歎了一口氣,道:“石砥中,我很感激你救了萍萍,這是傷藥,你敷上吧!”
石砥中冷冷一笑,道:“從我初進天龍穀,我便沒要你一點東西,現在我也不需要你的傷藥,我石砥中從不向任何人乞憐,也不需任何人同情我!”
東方剛默默地望著麵前這個青年,他也在為這個有血性、有勇氣的男子漢而惋惜。
他暗忖道:“昔日據丁一平對我過,毒門中有一種人練成渾身都是毒,而成為非毒不侵的毒人,但是這種毒人卻會每月發作一次,發作之時神智昏迷不醒,全身發冷,不必經過半年就會死去,我豈能讓萍萍跟著這種死期已定的人!”
石砥中冷漠地望著東方剛,突地狂笑道:“你怕我會將你的女兒帶走?你想就此殺死我?”
東方萍恐懼地大叫道:“砥中,你不要再笑了!”
她哭著道:“不管怎樣,我一定要跟你去!”
東方剛嗔道:“胡說,他隻有半年活命,你還想要跟他?而且他渾身是毒,跟他一起,你馬上就會死。”
東方萍道:“我不怕。”
她不停地掙紮,想要往石砥中身邊奔去。
東方剛怒道:“萍萍!你難道連爸爸都不要了嗎?”
東方萍全身一顫,撲進東方剛的懷裏,放聲痛哭道:“爸爸,爹……”
石砥中咬緊牙根,不讓眼眶裏的淚珠滾落下來,他深吸一口氣,道:“在下若是半年內不死,必來向前輩領教,剛才承你的一劍之助,使我不致跌死,但我定要來報答今日加之於我身上的侮辱。”
東方剛道:“你若不死,我希望你隨時來此,我會在穀裏等著你。”
石砥中深深地望了東方剛一眼,沉聲道:“到那時我若將你擊敗,我就要將萍萍帶走!”
東方剛冷笑道:“一年之內,你隻要能擋過我六百招,我便將萍萍許配給你。”
石砥中堅定地道:“一年之內,我一定要將你擊敗,否則我不會娶萍萍的。”
他昂然站立在大石之上,話音在石壁間回蕩著,造成無數個回音。
天龍大帝注視著石砥中,在這一刹那,他心裏升起一絲恐懼,仿佛他已經看到不久的將來,自己在石砥中掌下落敗……
他暗自喃喃道:“這是不可能的啊,這是不可能的!”
東方萍圓睜雙目,凝注石砥中,在她的眼裏,石砥中仿佛全身都散放著耀目的光芒。
那豪邁的話語在她心底震蕩著,使她說不出話來。
石砥中揮動了一下手臂,道:“萍萍,你等著我!”
東方萍毫不遲疑地道:“我等著你,石哥哥,我在這裏等你到老到死。”
石砥中隻覺渾身熱血沸騰,激動得咬緊嘴唇,目光深沉地凝注東方萍。
東方剛看見自己女兒那種依憐不已、柔情萬縷地癡望石砥中的樣子,不由暗歎了一口氣。
他仰首望天,默默地道:“若萍,你在天之靈不遠,是否能告訴我這樣做到底是不是對?”
雲天似海,他似乎自藍灰的天空中看到一個清麗的影子。
那美麗的靨上浮著淡淡的微笑……
他喃喃道:“若萍,你說我這樣做對不對,你別隻是笑……”
東方萍非常難過地對石砥中道:“這個戒指還給你。”
她側目叫道:“爹,劍給我。”
東方剛自幻想中醒過來,問道:“哦!什麼事?”
石砥中道:“萍萍,這兩樣東西你都留下來吧!”
東方萍道:“你把綠漪劍帶去,我留下這戒指好了。”
她說到這裏,突地想到一事,不由高興地道:“這戒指能夠吸……”
她話聲一頓,望了一眼東方剛,道:“你還是將這枚戒指拿去,我留下綠漪劍好了。”
石砥中聰穎無比,馬上便曉得東方萍心中所想,他暗歎口氣,忖道:“雖然這紅火寶戒能吸毒祛寒,但我卻親見千毒郎君並不看重這枚戒指,想必對毒人無效。”
他心中雖是如此想,卻依然接過東方萍扔過來的紅火寶戒揣在懷裏。
東方剛冷冷地望了石砥中一眼,道:“你可要換些衣服?”
石砥中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破襤的衣衫,淡淡一笑,道:“我除了要你女兒之外,天龍穀裏任何的東西我都不要!”
他嘬唇一呼,紅馬長嘶一聲,自崖上飛躍下來。
寶馬躍落巨石之上,挨著石砥中的身子,親昵地磨擦著,好似非常高興一樣。
東方剛駭異地注視著這雄駿的紅馬,暗讚道:“好馬!真是一匹舉世難逢的好馬,隻可惜他快死了,這馬又得讓與別人。”
石砥中輕輕拍了拍紅馬的頸項,然後跨了上去。
仰目望去,兩邊山崖聳入雲天,崖壁峭直平滑,有蒼綠的苔蘚和枯黃的小草。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道:“我走了!”
東方萍怔怔地望著他,默默地點了點頭,嘴唇翕動了兩下,卻沒說出什麼話來。
石砥中深深地望了東方萍一眼,然後移開目光,對東方剛道:“在下就此別過。”他話聲一頓,伸手進懷,掏出一塊玉石。
他望了望那塊灰綠色的玉石,苦笑道:“這本是人家一番好意,誰知卻會如此轉變。”
他朗聲道:“這原是你的,現在還給你。”
東方剛接過他扔來的玉石,不由得吃了一驚,道:“這是三十年前……”
他抬頭道:“莊兄將這個交與你,你有何要求?”
石砥中朗笑一聲,道:“我從不貪求任何事,這塊玉石要他作什?原璧歸趙有何不好?”
他一抖韁繩,紅馬長嘶一聲,躍下巨石,朝穀外飛奔而去。
東方萍急走兩步,大聲道:“我等著你……”
聲音在穀裏回蕩,她猛然放聲大哭。
東方剛愕然望著遠去的人影,隻覺眼前一片模糊,不禁兩滴淚珠浮出眼眶,滑落臉頰……
他心裏泛起一股惆悵而遺憾的情緒,似乎像失落了些什麼……”
“唉!”他輕歎一口氣,暗忖道:“像這種具有頂天立地豪邁氣慨的千古奇才,卻要遭受這種折磨?東方剛!你怎麼如此喪失人性,還要加重他的折磨?”
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看到自己的女兒弓身伏在大石上哭泣著。
他暗罵道:“東方剛!你老了!也昏庸了……”
冷颯的寒風輕回在穀底,他俯下身,拍了拍東方萍的肩膀,輕聲道:“萍萍,不要哭,是為父的錯。”
東方萍以手蒙著臉伏在自己的膝上哭泣,理都沒理東方剛。
“唉!”東方剛歎了口氣道:“我閱人不計其數?卻從來沒有見過像他這樣倔強的人,萍萍,為父的是為你好,他身帶七星痣,一生災難重重,情債滿身,你自小嬌生慣養,怎能忍受得了?所以我……”
東方萍恨聲道:“不要說了,不要說,我不要聽。”
東方剛繼續道:“既然你一定要不管一切地跟著他,那我也隻得讓你如此,所以我決定……”
東方萍霍然抬起頭來,急道:“決定怎樣?”
“嗬嗬——”東方剛放聲大笑,道:“你說不要聽,又幹嘛要聽?”
東方萍嬌羞地道:“我偏要聽!爹,你快說嘛!”
東方剛道:“我決定重出江湖,到東海去找千毒郎君,問他毒人之毒要怎樣才能解去。”
東方萍睜大了眼,緊盯著她的父親,注意地傾聽著。
東方剛道:“我將要去找尋那種方法或者草藥,然後替石砥中將這些毒去掉。”
東方萍歡欣地叫了一聲,撲進了東方剛的懷裏,不停地道:“爹爹,你真好。”
東方剛嗬嗬地笑道:“這會兒爹爹變得真好了!還恨不恨爹?”
東方萍搖了搖頭,道:“我最喜歡爹。”
東方剛用手托起東方萍的下巴,笑道:“看你滿臉的淚痕,竟又笑得這樣開心,哭哭笑笑倒跟小孩子一樣,這麼大的姑娘了,真不知害羞!”
東方萍嬌羞地擦了擦臉,嘴角洋溢一片濃鬱的笑意,美麗無比。
東方剛緩緩抬起頭,望著穀外茫茫的一片,他喃喃地道:“霧起了,人生的道路上又何嚐不是一片白霧,誰都不知道未來究竟會怎樣,因為誰都看不透這層霧。”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暗忖道:“但願我這樣做是對的。”
東方萍拉了拉他的手臂,道:“爹,我們快點準備動身嘛。”
東方剛嗯了一聲,道:“你這麼心急於嗎?反正還有半年的時光。”
他又張口大笑道:“嗬嗬!怪不得人家說女心向外,女兒大了連爸爸都不要了!”
東方萍頓足道:“我不來了,你光是笑人家!”
東方剛看到自己女兒那種嬌羞可人的樣子,不由得放懷大笑,道:“既然我笑的是人家,你又何必不來呢?走吧!”
山風吹來一片淡淡的薄霧,卻帶走他嗬嗬的笑聲。
霧濃了,將整個穀底掩住,笑聲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