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空林寂寂,卻沒見到石砥中何在。
她眼中一陣濕潤,幾乎要掉下淚來。
似是迷途的小鹿,她惶急地喊道:“砥中,石砥中!”
嬌柔如鈴的呼聲,深深打動著墨羽的心房,他妒忌地望了望石砥中。
但是石砥中卻依然靜坐不醒,似是泥塑木雕的菩薩一樣,根本沒聽到東方萍的呼喚,墨羽暗暗著急,他幾乎要喊出來,卻因為啞穴被點,不但不能出聲,連動彈一下都不能夠。
東方萍連喊幾聲,仍然沒聽到石砥中回答,她急得都哭出來了。
晶瑩的淚珠,一顆顆墜落下來,滾落在她的鬥篷上,然後落在地上。
墨羽難過無比,他從未見過一個如此美麗的女孩子在他麵前哭泣過,那是梨花帶雨,惹人憐愛。
他張開嘴,對著石砥中大喊,卻啞然無聲,這使他頹然地低下頭來。
他萬分詫異地忖道:“為何剛才那黑衣婦人和這美麗的少女,都沒看到我們?她們的目光雖然朝這邊望了望,卻好似這兒沒有人一樣。”
他的思緒急轉,倏地想到一事,不由忖道:“莫非我和他都隱身了?他會隱身法?”
隨即,他很快地又被自己這無稽的想法而覺得好笑起來。
他望見一個臉容清瘦,長髯垂胸的中年儒生,悄然地飄身而來。
東方萍蹲了下去,掩著臉痛哭起來。
那中年儒生臉上掠過一絲憐惜的神色,默默走到東方萍身邊。
望著痛苦的東方萍,他輕咳一聲,說道:“怎麼啦?沒找到他?”
東方萍聞聲抬頭,看了著那中年儒生,搖搖頭道:“沒有,沒有看到他。”
那中年儒生微微一笑道:“沒有就該哭嗎?這麼大的大姑娘了,找情郎沒找著,就要哭起來?讓人家看到,多難為情啊!”
東方萍嘟起嘴道:“我不來了,莊叔叔好壞!”
金羽君莊鏞哈哈一笑,掏出一條白絹,道:“還不把你眼淚擦幹,不然讓石砥中看到,多不好意思,賢侄女,是嗎?”
東方萍點了點頭,接過手絹將眼淚擦幹。
金羽君莊鏞道:“你說他是決定往滅神島而去?我陪你去一趟,那兒,我在十年前曾經去過一次……”
他歎了口氣,目光凝聚在遠處天空的盡頭,臉上有一種淒涼的表情。
東方萍拉了拉他的衣袂,道:“莊叔叔,你很想念那滅神島主?”
她當日眼見金羽君忍受著滅神島主的侮辱,後來還是受了那自稱滅神島主的少女暗算的一掌,方始受傷。
她知道金羽君與滅神島主之間一定有點關連。
莊鏞哦了聲,輕輕地又歎口氣,自言自語道:“往事如雲似煙,追憶又有何用?”
他捋了下長髯,道:“太上忘情,匹夫不及於情,象我們這些人整日裏都是糾纏於情中,簡直不能自拔……”
東方萍哼了聲道:“莊叔叔,你又來了,什麼情不情的,真討厭!”
莊鏞苦笑一下道:“討厭?你剛才不是為了找石砥中不著而哭泣?嘿!如令尊天龍大帝都為情之一字,而不出江湖十多年,又何況我呢?”
墨羽聽得分明,不由心頭大震,忖道:“她竟然是天龍大帝之女,那麼石砥中所言不假了。他竟然能擋住天龍大帝七招之多……”
他籲了口氣,忖道:“但是為什麼會與天龍大帝之女認識,而且看來很有感情?”
這使他有點莫明其妙了。
就在他對石砥中感到神秘莫測之際,車聲轔轔,蹄聲急響而來。
金羽君肅然而立,凝望著那黑色的馬車飛馳而到。
他一見那馬車,神情一震,但是隨即他便看清那不是滅神島主的那輛綠色窗簾,金色窗欞的馬車。
“萍萍……”
一聲喜悅的呼叫裏,車門一啟,黑衣長衫,一個高大的中年婦人躍出,朝東方萍撲來。
金羽君冷哼一聲,腳下如行雲流水,滑步移位,立在東方萍身旁。
他大袖一拍,狂飆翻飛,擊了過去,道:“你要幹什麼?”
那中年婦人劍眉豎起,道:“你要幹什麼?”
他們對話之際,已互對一掌,“啪!”地一響,氣勁向兩旁逼開,卷起草莖泥沙,直漫開數丈。
那中年婦人低低嘿了一聲,雙掌連出八掌,掌掌相疊,如同鐵壁壓到,毫無一絲空隙。
金羽君目射精光,腳下未動絲毫,上身略移,大袖倏翻,已硬生生接下對方擊來的八掌。
他深吸口氣,喝道:“你也接我兩式看看……”
他袖影飛旋裏,十指乍隱即現,神妙無比地連攻六式,那中年婦人哼了一聲,挫掌回身,詭絕淩厲地連出數招,似驚龍出壑,沉猛地迎了上來。
“啪!啪!啪!”
反掌相擊,發出密雷似的爆聲,如珠串落地樣響起。
兩條人影倏然分開,金羽君重重地哼了聲道:“西門嫘!你倒沒把功夫丟下,嘿!可喜可賀。”
羅刹飛虹西門嫘斜軒雙眉,罵道:“姓莊的,你倒沒被那狐狸精迷死?”
莊鏞知道西門嫘是說自己與滅神島主之事,他淡然一笑道:“半斤不要說八兩,你姓西門的也不見得多高明!”
西門嫘冷哼一聲,不屑地道:“當年不知哪個在我弟弟的‘冥空降’絕技下,連吐鮮血,險些斃命的?你還有臉說我?”
金羽君莊鏞臉色一變道:“你那弟弟縱然自稱幽靈大帝,卻是個不知好歹的家夥,專會暗算別人,哼!他不是也在東方剛麵前敗北而去?”
西門嫘手腕一振,雙手已迅捷如電地握著兩柄如月牙的彎刃兵器。
她一抖之下,弧光幻起,似水流泄。
金羽君臉色一驚,道:“你要與我動兵刃?”
隨又冷笑道:“你也試試我‘金羽漫天’之技!”
他們針鋒相對,直聽得墨羽心中發寒,他沒有想到江湖絕頂高手卻會在自己眼前出現。
那一向從師父那兒聽來的這幾個神化了的人物,竟然仍舊在世間。
而剛才的那幾記絕技的顯露,使得他更是歎為觀止。
他自愧地忖道:“以往我還以為自己劍法不錯,但是現在才曉得實在差得太遠了。”
且說東方萍愕然地看著金羽君與西門嫘吵起架來,她喊道:“嬤嬤,你幹麼又要動刀動槍的?以前你不是說過以後再不這樣了嗎?”
西門嫘一直與金羽君鬥氣,一時倒沒想到問及東方萍。
這下她一聽,方始想到自己出穀就是為了追回東方萍的。
她問道:“萍萍,你怎麼跑出穀來?你好大的膽子!走,現在跟我回去。”
東方萍搖頭道:“我現在不回去。”
西門嫘詫異地大聲道:“什麼?你現在不回去?你不知道你爹和玉兒也都親自出穀,到江湖上來找你?”
東方萍悄聲道:“我知道。”
隨又堅定地道:“但我現在不能回去!”
西門嫘睜大眼睛道:“什麼?不能回去?天下有誰敢留住天龍大帝之女?”
她心念一轉,恍然道:“噢!我知道了。”
東方萍詫異地望著她,問道:“嬤嬤,你又知道什麼來哉?”
西門嫘揚聲道:“是不是為了那石砥中?”
東方萍喝了一聲道:“你又怎麼曉得他?”
西門嫘哼了一聲道:“這小子膽大包天,不但敢跑到天龍穀裏引誘你出來,而且還敢將西門錡我那侄兒打傷,天下除了他之外有誰敢同時與天龍大帝和幽靈大帝為敵?”
墨羽躺在草地上,聽得心頭直打顫,他移開視線望了望石砥中,心中湧起一絲敬佩之意。
他忖道:“本門雖為九大門派之一,但被七絕神君逼得幾乎不能存身江湖,誰知這下會出了這麼一個年青高手,竟敢惹上武林至尊的二帝,這下可不怕七絕神君了!”
西門嫘怒氣衝衝道:“我倒要看看那小子倒底是什麼出身?有什麼硬的後台?”
金羽君笑了下道:“石砥中技藝很雜,連我都摸不清他倒底是何來曆,他仿佛各門各派的技藝都懂……”
西門嫘道:“難道他不是柴倫的徒兒?”
金羽君笑道:“你說得好,天下有誰敢同時惹上二帝?柴倫縱然七藝在身,也不敢與二帝為敵啊?”
他頓了頓道:“據我那日所見,他不但會中原各派之藝,而且連柴倫兄和千毒郎君丁兄的絕藝都會,隻怕羅刹飛虹不是他的敵手!”
西門嫘怔了一下,怒道:“姓莊的,你不要以為你唐門暗器高明,老娘不怕你!”
金羽君淡然笑道:“你大有機會試試本門暗器功夫,但現在請收起兵器。”
西門嫘雙手一攏,兩柄弧形劍套合起來,放回肋下革囊裏。
她問道;“萍萍,你現在倒底要上哪兒?”
東方萍道:“嬤嬤,我要去滅神島。”
西門嫘皺了下眉頭道:“那個地方怎是你能去的?”
她側首對金羽君正容道:“莊鏞,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地方?怎能帶萍萍去呢?”
金羽君歉疚地一笑道:“她一定要去那兒,我有什麼辦法?況且我這條命還是石砥中和她救的呢?”
西門嫘揶揄地道:“你還要人救?堂堂金羽君!”
她劍眉一蹙,道:“萍萍!我和你哥哥一塊出來的,剛剛我已經馳過這兒,直到大同府城,碰到玉兒留下的記號,說這方圓三十裏之內他都查過了,沒有見到你,所以我又倒回來。”
東方萍問道:“我哥哥去哪兒啦?”
西門嫘歎了口氣道:“他已越過太行山,到山東境內去了!萍萍,你想想,他和你爹奔波江湖,為的是誰?”
東方萍眼眶立時潮濕起來,她輕輕道:“但是我不放心石砥中,他會被爹爹殺死的!”
西門嫘道:“象他這樣膽大之人,還怕天龍大帝?”
東方萍點頭道:“他現在還不是爹爹的對手,但是用不了三年,他一定能領袖武林,打敗二帝三君。”
“哼!”
西門嫘叱道:“象你這樣的女兒,你爹爹幸虧隻有一個……”
東方萍仿佛沒聽到西門嫘之言,她夢幻似地道:“我相信他能,因為……因為他蘊藏有一種神奇難測的力量。”
西門嫘冷哼一聲道:“你少自我陶醉了,那倒希望那小子活上三年那麼久。”
她叫道:“來吧!上車去。”
金羽君也勸道:“萍萍,你還是隨她回天龍穀裏,滅神島你確實不能去的……”
他微笑道:“放心好了,遇到石砥中時,我會叫他去天龍穀的!”
東方萍想了想,默然地點頭道:“我這就回穀去,你遇到砥中,一定要他來,我在穀裏等著他,不管一年或二年,甚至五年!”
她的話聲嗚咽,說到最後,淚水奪眶而出。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仰首望天,幽幽道:“秋天就這樣冷,砥中,冬天我會很寂寞……”
她這兩句話說得淒涼無比,石砥中若是運功時能聽到的話,他一定會不顧自己身上有多重的傷,躍將起來,奔到東方萍麵前,向她訴說自己的思念……
然而,他卻瞑目趺坐,精神已至忘我之地,不聞不問,不知不覺了。
墨羽感到心頭一酸,眼淚不由得滾落出來,他真恨不得能高聲喊叫,告訴東方萍,說石砥中就在他麵前不足八丈之處。
但是他連掙紮的力量都沒有,更不用說站起來。
他不敢眼見一個那麼美的女孩子,臉上盡是哀傷悲苦,他閉上眼睛,任由眼淚緩緩流出。
美的力量是最感人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墨羽聽到耳邊有人對他說道:“你很傷心?我實在不該點了你兩個穴道這麼久……”
墨羽睜開眼睛,便見到石砥中站在自己的眼前。
他看到石砥中那玉潤的俊俏臉孔,以及那微含憂鬱的眸子,不由愕然忖道:“昨晚的他,與現在相差好遠!”
他倏地想到那楚楚可憐的東方萍來,待他目光一轉,卻見空林蕩蕩,叢草依依,沒有一個人停在附近。
石砥中伸手點出,飛指解開墨羽被困的穴道。
他胸前沾上被天龍大帝震傷的血漬,仍自鮮明未幹。
低頭望了望胸前的血印,他淡淡地笑道:“我本想不點上你的啞穴,但我運功之際,絕對不能受到外物幹擾……”
墨羽穴道被解,還不能站起來,他仰首望見石砥中一笑,那淺笑中的一抹哀愁,使得他的心弦都不由一跳。
他暗自忖道:“象他這樣的笑容,我都忍不住為之心動,何況女孩子,怪不得東方萍以天龍大帝之女的身份,也會對之依依不舍。”
他站了起來,望見石砥中仰首凝望空中浮雲,他輕輕咳一聲道:“師叔。”
石砥中聞聲應了一聲道:“你現在承認我是你師叔了?”
墨羽跪下,叩頭道:“師侄去年見到靈光師兄時,並未聽他講起過師叔,故而冒犯師叔,尚請師叔恕小侄不知之罪。”
石砥中雙手托起墨羽,淡然一笑道:“我上昆侖至今不過三個月,當然你不會聽靈光告訴你。”
墨羽驚道:“師叔僅上山三個月?”
石砥中頷首道:“本無大師兄代師收徒,所以我就是先師藏空的關門弟子……”
他沉聲道:“本門輕功與內功,都名著武林,然而劍法上未免有不足,我看你輕功還可以,但內力就不大行了。”
墨羽想到昨晚與石砥中對上一掌之事,他不由問道:“師叔你已經恢複了?”
石砥中一笑,知道墨羽此刻所想,他右掌輕飄飄地一拍,沒聽見勁風急嘯之聲,便見距此二丈外的大石,“嘩啦”一聲,碎裂散開。
墨羽倒吸口氣,這才相信石砥中確實與天龍大帝對過掌的,因為他忖量自己的師父水月大師根本無法如此瀟灑地在這遠的距離將那巨石擊碎。
石砥中道:“這是本門失傳之藝‘般若真氣’。”
墨羽問道:“師叔,你在地上插的是……”
石砥中道:“那是我所布的陣法,你若站在外麵將會隻見到一層淡淡的白霧……”
“哦!”
墨羽驚叫道:“怪不得他們不能看見你……”
石砥中問道:“你說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