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聲道:“爹!我就來了。”
石砥中猶疑了一下,已見到鬆林後出現一個高冠峨帶的中年儒生。
那些少女齊都一震,悄無聲息地撲了上來,將石砥中圍住。
那高冠儒生沉聲道:“是什麼人?站住!”
石砥中隻覺得耳鼓一震,隱隱作痛,那低沉的聲音宛如巨錘在他身上一擊。
天龍大帝禦風行空而來,轉眼便站在石砥中麵前。
石砥中臉上色變,但是很快地便恢複正常,高傲地將頭傾側著。
因為他已見到天龍大帝那高傲冷峭,無視於一切的漠然表情。
他知道對於一個高傲的人,最有力的反擊便是更加高傲。
天龍大帝目光自遠處收回,冷峭地道:“你自何處而來?”
石砥中答道:“在下石砥中,因迷失路途而致闖入長輩宮院之中,尚祈長輩原諒。”
天龍大帝冷哼一聲道:“你是柴倫之徒?”
石砥中知道柴倫乃是七絕神君,故爾他搖搖頭道:“七絕神君並非在下之師。”
天龍大帝冷哼一聲道:“你可知我天龍穀之規矩?”他斬鐵斷金地道:“入穀者死!”
“爹!”東方萍驚惶地翩然而來,美麗的臉上,有著惶恐表情。
她那黑亮眸子,反射在石砥中濃眉上,一掠而過,向著天龍大帝道:“爹!他……”
天龍大帝臉一寒,道:“你認得他?”
東方萍吃了一驚,圓睜雙目,委屈地道:“我……我不認得他!”
天龍大帝臉色和藹地道:“你回宮裏去,不要多說。”
東方萍無可奈何地向宮裏走去,帶走一大群的彩衣少女。
刹時之間,在寬闊的院裏,除了潺潺的水流聲之外,沒有一點聲音。
石砥中被對方逼人的威嚴逼得甚為不安,他問道:“前輩若沒有什麼事,在下告辭了。”
天龍大帝冷哼一聲道:“依你的根骨來看,確為不世英才,但是你卻壞了我所訂的規矩,隻有死路一條。”
石砥中隻覺心中一股怒氣直衝上來,他喝問道:“你憑什麼要人死?你又憑什麼訂下這個規矩?”
天龍大帝一愕,似是沒想到會有人對他說出此話來,他忖思了一下,卻沒有話來答複這個問題。
他注視著石砥中那張英俊又略帶稚氣的臉,突然狂笑道:“就憑著我的意誌,憑著我的雙掌!”
石砥中冷哼一聲道:“我道是二帝三君為天下之最,必有與眾不同之處,沒想到還是以力服人之輩。哼!憑你的拳頭能懾服我的意誌?”他昂然無畏地道:“憑著我的意誌,憑著我的雙掌,我就不畏死!”
“好狂的小子!”天龍大帝欺身而上,駢指斜劃,道:“我看你怕不怕死?”
石砥中眼前一花,對方兩指夾著刺耳異嘯閃現過來,指影片片,利風削麵,迅捷有如電閃風馳。
石砥中駭然色變,兩掌一翻,全身往後奮身一跳,劈出兩道掌風護住麵門。
豈知他剛躍出丈外,天龍大帝已如影隨形,指風一縷劃破他劈去的掌風,將他的衣袍削開一道長長的裂痕。
“嘶啦”聲中,石砥中怒吼一聲,雙臂一掄,奇幻地攻出一招,將對方指影擋出外門。
天龍大帝詫異地道:“啊!原來你是千毒郎君的徒兒,更留你不得!”
石砥中深吸口氣,雙掌緩緩提起,佛門“般若真氣”運集雙掌。
隻見他臉孔通紅,身上衣袍無風自動,一股宏闊的勁道進發而出,仿佛大山傾頂,聲勢嚇人之至。
天龍大帝兩道斜飛入鬢的長眉高聳而起,目光愕然而視,驚愕道:“般若真氣!”
他兩隻大袖平拍而出,宛若鐵板,自袖底湧出的勁道旋激蕩動,袖中雙掌乍隱即現,宛如白玉所雕,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轟”然一聲巨響,草土翻飛,泥沙濺起,石砥中悶哼一聲跌出一丈開外。
他臉色蒼白,衣袍全被那股犀利的掌勁削成片片飛去,他那肚前七顆紅紅的大痣有如北鬥星在夜空中排列著,閃出奇異的神秘光輝。
他胸中氣血激蕩,“哇”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在地上。
但他卻很快地站了起來,兩眼狠狠地盯著前麵。
天龍大帝身形微傾,被對方發出的“般若真氣”震得幾乎立足不住。
他愕然於對方年紀輕輕竟會有如此深厚的攻力,幾乎有三十年以上的修為,他暗忖道:
“昆侖何時出了如此高手。竟然超越各大派掌門人之上了!”
待他仔細一看,卻見石砥中胸前那七顆鮮紅的大痣,頓時之間,他暗自忖道:“沒想到他倒是個七星朝元之人,據古籍所載,這種人聰穎絕頂,具有一目十行,過目不忘之能,但是卻對於善惡之念最為固執,記仇之心極強。”
石砥中兩道怨毒的視線凝注著他,竟然使他起了一陣寒意,這對於他來說,簡直是不可能的,因為從沒有人敢以這樣的目光盯著他,而他也從未畏懼過任何人。
他忖道:“這孩子一身技藝好雜,殺氣好重啊!”
刹時之間,無數的念頭如電光石火在他腦際閃過,他走了過去,平和地道:“原來你是昆侖弟子,虧得你有如此深厚的功力!”他自懷中掏出一顆金黃色有如梧桐籽般大的丸藥道:
“你的內腑震傷了,快服下這顆丸藥。”
石砥中一愕,隨即冷笑一聲,爬上汗血馬,掉頭便往花林裏而去。
馬蹄聲聲,花香陣陣,他方來到花陰旁,便聽天龍大帝沉聲喝道:“回來!”
石砥中心神一震,不由自主掉轉馬頭。
天龍大帝道:“你是否知道你縱然驕傲,卻挽救不了你的性命?你已被我以‘白玉觀音手’震傷任督兩脈,若在十個時辰內不服下我的‘金梧丸’你將全身血脈斷裂而死!”
他微微一頓道:“我不忍你就此年輕輕的死去,所以給你顆金梧丸!難道你以為我會給你毒藥吃?”
石砥中冷冷道:“連千毒郎君的毒也沒將我害死,我豈害怕死?哼!死又有何懼?但是我若不死,將會回來向你領教一式‘白玉觀音手’!”
天龍大帝朗聲大笑,道:“你真以為我不敢就殺死你?”
石砥中冷峭地道:“你真以為我怕你殺了我?”
天龍大帝臉色一變道:“你走吧!我廿年也沒碰見如此不怕死之人,這顆丸藥你拿去吧!
我不怕你再來!”
石砥中接過擲來的金梧丸,看都沒看,便又扔回去,道:“我石砥中絕不受人無端的恩惠,拿去吧!”
他縱馬急奔入花林,朝林外飛奔而去。
天龍大帝輕歎口氣道:“隻可惜這不世的英才了。唉,我為何因他目中閃出一股怨毒的目光而驟然下了毒手,難道我真會怕他報仇嗎?”
他掉轉頭去,隻見東方萍正在目含淚水地站在一叢花樹前,那嬌豔的臉色上一片同情與哀傷的表情,這種表情使得他心頭大震。
因為在他的心裏,自己的女兒是個不會愛,不會流淚,隻知歡笑,從不知哀傷為何物的天真純潔的孩子,然而此刻卻如此地傷心。
他微笑道:“你怎麼啦?”
東方萍放聲哭了起來,叫道:“爹,你壞死了,我……我恨你!”
她掩臉飛奔而去,留下驚愕的天龍大帝,他望著她逝去的身影,喃喃道:“十七歲,她已經十七歲了……”
他仰首望天,眼中充滿淚水,喃喃道:“若萍,你已離去十七年了,你知道萍萍已經長大了嗎?她已經會關懷別人,她已經有了少女的感情,若萍,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他踉蹌地朝宮旁鬆林道裏走去,風,吹過鬆林,傳來陣陣鬆濤夾雜著的哭泣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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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中白雲悠悠,大風自沙漠彼端吹來,揚起蒙蒙的塵沙。
無止盡的沙漠,無可數的沙丘,茫茫的黃沙中,石砥中拉緊了韁繩,任由汗血寶馬向西北邊飛馳。
他的耳邊風聲呼呼作響,眼睛緊閉著,在眼角裏有未幹的淚水。
因為他認為此刻的自己被一切所遺棄了,他的武功竟在天龍大帝一式之下便被毀了,現在身懷內傷,不能活過十個時辰……
“十個時辰?”他睜開眼睛,看了看無數飛快向後退的沙丘,苦笑地忖道:“我現在剩下幾個時辰?生命就是這樣?
如此渺茫而不可知?”
一股寂寞的感覺浮上心頭,他不由興起“天地悠悠,滄然泣下”之概。
他拍了拍馬頭,輕輕道:“現在隻有你陪伴著我了。”
自紅馬想到七絕神君,又令他想到東海滅神島與本門的糾結,於是他忖道:“若是我的功力未被天龍大帝所破,那麼此刻我一定趕到滅神島去與他們一拚。”
紛至遝來的念頭,如電光火石般在他腦海掠過,他歎了口氣道:“唉!我有如此多的事情要辦,豈能就此一死?我一定設法將內傷療好。”
他拉了拉身上披的一件大袍,用手拍拍衣囊,但他卻頹然地忖道:“金戈玉戟又有何用?
上麵刻的字,我一個也不認得,嘿!”
他突覺頭腦一陣暈眩,胸中氣血一陣翻滾,幾乎栽下馬來。
他呻吟一聲,趕忙抖了抖韁繩,紅馬放慢速度,緩緩而行。
耳邊響起滔滔的急驟水流聲,他睜眼一看,隻見一條混黃不清的河水,滾滾自西而來,水流急湍,帶著兩岸的泥沙,向下遊而去。
他順流直上,隻見水勢漸緩,水流漸清,碧綠的河水潺潺流下……
突地,一隻蒼鷹掠過空際,自北邊辮來,想要橫過這條寬闊的大河,誰知它剛飛到水麵上,便雙翼一斂,悲鳴一聲,落在水麵上,轉眼便沉下去。
“弱水!這是弱水。”他愕然道:“飛鳥不渡,鵝毛不浮,這是弱水……”
他的目光自滾滾的流水,移至對岸,因為大約十丈開外,此刻一條人影踉蹌奔來。
那人身上插著一根銀箭,銀色的箭羽,閃出陣陣光輝,在箭杆沒入背上處,鮮血流滿了衣裳,此時正隨著他的移動,而滴在沙上。
他臉上神色痛苦無比,肌肉陣陣抽搐,但仍踏著不穩的步子,往這邊而來,生似一到弱水便能救了他的命似的。
石砥中愕然地望著那個人衝向河岸,然後地上一趴,反手拔出深沒入背的箭簇。
“啊!”那人慘叫一聲,頭上汗水冒出,他拔出長箭,朝河裏一扔,然後絕望地站了起來。
那人扔在河裏的銀箭,竟然使得碧綠的水流,立時冒起一陣黑泡。
石砥中悚然忖道:“原來這支銀箭上有毒,怪不得那人會如此絕望,原來他中毒已深,不能救治了,但他為何會見到弱水便臉現喜色?難道這水能治傷或者他能渡過弱水而逃命?”
他正在忖想之際,那人已見到他了,大聲喊道:“喂!你可願意替我做件事?”
石砥中一驚,沒想到那人中毒以後,仍能支持如此之久,看來真是個內家高手無疑。
他問道:“你有何事?”
那人擦了擦汗,道:“我是幽靈大帝座下十二巡查使之一斷日鉤吳斧,我這次拿……”
他痛苦地呻吟一聲,自囊裏掏出一個黑色發亮的錦囊,顫聲道:“這是昔年常敗將軍公孫無忌所著的《將軍紀事》,你……”
他話聲未了,吐出一口烏黑的血液,身形一陣晃動,栽倒地上。
石砥中驚詫地叫了一聲,他沒想到引起西涼派覆亡與崆峒發生爭端的《將軍紀事》會到了幽靈大帝手下人的手裏,看來斷日鉤是被銀箭所射而致中毒。
吳斧形同鬼魅,掙紮著站了起來,大喝一聲,將手中錦囊投了過來。
黑色的錦囊,帶著閃光的光輝,落在石砥中腳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