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無禪師合掌道:“阿彌陀佛,魔焰高張,我等又有何計?”
七絕神君摸了摸胡須道:“今日之棋賽算是和局如何?”
石砥中躬身道:“既然前輩如此相讓,在下恭敬不如從命。”
七絕神君道:“今晚去我那兒,我要讓你聽聽我的琴音……”他溫和地道:“你智慧極高,因而也會感到一股憂傷吧?孩子,不要這樣,你有一雙眼睛,還是多觀賞這美麗的大自然吧!你看,崇山峻嶺,白雪鬆濤,修竹依依,寒梅馥馥,我們生活其間,實在並不寂寞的,你不要太過思慮了。”
石砥中默默望著緩行而去的七絕神君,心中仿佛有所得,又仿佛有所失去,本無禪師低沉的聲音已在他耳邊響起:“師弟,看來七絕神君確實對你有緣,怪不得先師曾說惟有你能困住他於昆侖三年之久。”
石砥中微微笑了笑,沒有說什麼,他的思想已回到對父親的思念上去,於是他邊行邊問道:“師兄,往居延去的門人還沒回來?我,真不知家父到底怎樣了。”
本無禪師道:“哦!你又想家了,我派靈光去居延,想必近日就會回來。師弟,本門輕功‘雲龍八式’你練得如何?”他轉移話題,側臉問道。
石砥中一笑道:“師兄,你可要看?”
他雙臂一展,如白鶴亮翅,身軀已如風飛起,在空中身子一斜,如夜鳥翔飛,繞空轉了三匝,而後如片落葉,飄落寺後。
本無禪師欣然的笑聲在夜空中傳出老遠,靜謐的鬆林開始有了絮語。
昆侖山的夜,如夢……
室外寒風,室內爐火,精舍裏一燈熒然,香煙嫋嫋而散。
七絕神君盤膝坐在一麵白玉古琴前,十指輕輕地按在弦上,輕按慢弄,刹時有如銀瓶乍破,水珠進濺,幽思一縷隨著琴音而起……
石砥中心神全都被琴音所吸,隨著琴音轉變,時而眉頭微皺,時而輕笑,更為凝澀的弦音而沉思,為那如金戈鐵馬的弦聲而激昂……
指動弦移,輕柔的聲音如慈母低喚,更如幽夜情人絮語,石砥中兩眼濕潤,已輕聲哭泣起來。
“唉!”七絕神君歎了口氣,十指一彈,琴聲如裂帛一響,戛然止住,他望著驚醒過來的石砥中,笑道:“孩子,你的情感過於豐富,易受琴音所感,連我這普通的一曲都會如此,那你怎能聽完我‘天魔曲’呢?”
石砥中擦了擦流在臉上的眼淚,紅著臉道:“前輩琴聲的確已至出神入化的境地,在下也隻是盡力為之而已,不過前輩若奏‘天魔曲’在下則必心生警惕,而非適才的欣賞心情……”
七絕神君朗笑一聲道:“你真象我年輕一樣,倔強而富感情,孩子,你可要跟我學琴?”
石砥中道:“等晚輩與你一了恩怨後,再請教吧!現在晚輩要告辭了。”
七絕神君凝望了下石砥中那挺直的鼻子,頷首緩聲道:“也好,等我們一了恩怨,再細細地談吧。明天上午看你般若大能力!”
石砥中退出精舍,走到前院,望著那一排修篁,沉思了一會,但見他身軀一曲一彈,躍上竹梢。
竹枝搖晃,他折下一根長約四尺的竹枝,除去枝上葉子,飄身躍出寺外。
他身子方一落地,自寺旁竄來一條人影,喝道:“是誰?”
石砥中腳尖一轉,懷抱竹枝,瞥見兩個守夜的和尚,說道:“是我!石砥中。”
“哦!”左首一個中年和尚躬身道:“原來是師叔。”
石砥中應了聲道:“我到後山走走,你們若碰見掌門人找我,就這麼說。”
他穿入鬆林之內,來到一片較空曠的雪地上,沉氣凝神,練起昆侖“遊龍劍法”,竹枝劃過空氣,響起尖細的嘯聲,在黑暗空地上,氣勁凝激,風聲颯然。
日間所深印腦海的劍訣圖式,此刻鮮明地浮現眼前,盡管林中黑暗不見五指,他卻依然可以覺察出自己劈出的劍式已能將真力貫於竹枝尖頭。
“嗡嗡”聲在冷寂的黑暗中不斷地響起,好半晌,石砥中輕哼一聲,竹枝刺入鬆樹的枝幹裏。
他籲了口氣,趺坐於地,運起功來,刹時之間,神智清晰,周圍十丈之內都聽得清楚,已至返樸歸真之地。
體內真氣緩緩催動,他雙手也隨著緩緩提起,敢情他此刻已察到三條人影輕躡而來,穿入鬆林中。
細碎的冰雪碎裂聲傳來,他哼了一聲喝道:“是誰?”
“嘿!”自黑暗裏傳來一聲冷笑,三股狂飆激飛而來,仿佛江河決裂,洶濤滾到,直將他衣衫刮得飛起。
石砥中雙臂一振,雙掌緩緩劃出一個圓弧,佛門“般若真氣”擊出,氣勁宏闊,遍布周身丈外,飛旋而去。
“澎!”雪水濺起,鬆枝搖晃一下,“喀嚓”聲裏,斷了下來。
石砥中身如急矢,兩指一並,倏然劃出,“嗤”地一聲,已切破對方大袍。
“好!”黑暗中那人一撤掌,喝道:“師弟,好一式‘遊龍出壑’。”
石砥中哦了聲道:“原來是師兄!”
曇月道:“小師弟,你每次在此練功,掌門師兄放心不下,囑我們守衛在外,想不到你進境神速,竟能接下我三人合擊的—掌。”
水月笑道:“遊龍劍法的真諦師弟已領悟,適才我幾乎傷在你的指下,幸好還隻將外袍劃破。”
石砥中歉然道:“師兄請原諒小弟未能認清,而致有所冒犯……”
曇月道:“小師弟,令尊未回居延,據靈光師侄歸來言及貴府管家說:自你們去後,便未曾歸去。”
“哦!靈光回來了!”石砥中道:“那麼我爹會到哪裏去了?難道他真的是上海外……”
曇月道:“師弟,掌門師兄是要我們一齊合力替你增厚內力,意欲用佛門‘醍醐灌頂’的大法替你將體內潛力完全激發出來……”
水月大師道:“師弟現年僅十七歲吧?這正是灌頂大法最適用的時期。”
石砥中惶然道:“我自己慢慢修練,已快將‘般若真氣’完全運用,不必師兄再耗真力……”
鏡月道:“我們隻要靜坐三個月,便可以恢複,而你卻隻有今晚一晚的時間,明天便又要與七絕神君比賽內家功力……”
曇月接口道:“師弟,你坐下來。”
石砥中聽出曇月嚴肅的語氣,他盤膝坐下來。
如漆的夜色深濃,黝黑的林裏,靜謐中三隻手掌貼在石砥中身上。
晨光一縷穿過,如劍般地刺開濃厚的夜幕,漸漸清晰的鬆林,積雪隨著晨風跌落了。
石砥中臉色紅潤地走了出來,在他身後跟隨著三個臉色蒼白的老和尚,清晨的微風掀動了他們的衣角,直欲淩風飄去。
石砥中雙手合起,躬身一揖道:“謝三位師兄。”
第一道金色的陽光自雪白的峰巒後射來,照在這三個老和尚的臉上,顯出一層慈祥的神色,長眉垂頰,聖潔如同廟中的菩薩。
望著衣袂飄拂的老和尚遠遠而去,沒入寺院後,石砥中望見雪白的山裏,一條紅色的影子電掣般的飛馳著。
他心中微訝,敢情飛馳於山間的是一匹全身通紅的馬,雖然險峻的山穀滿蓋白雪,但那赤紅的馬卻仍然神駿地騰躍著,恍如置身平地,那被風吹動的宗毛斜飛而上,俊偉之至。
石砥中身形一動,如一隻飛鳥翔空而去,迎向那匹赤兔馬,僅兩個起落便趕上了。
一聲長嘶,那匹馬兩耳直豎,前蹄直立而起踢向石砥中胸部,來勢沉猛,迅捷如電。
石砥中心裏一驚,雙臂一抖,上身斜出數寸,腳下一用力,躍起五尺,朝那匹赤紅馬撲去。
他雖然行動如風,但那馬神駿異常,一閃一挪。已張口咬來,白森的牙齒將石砥中身上衣衫咬了幾個齒印。
石砥中雙撐一接,已夾住伸來的馬頸,他已顧不得身上衣衫被咬破,雙足一分就跨了上去。
哪知他身子方要跨上,那匹紅馬長嘶一聲,長頸一拋,整個龐大的身軀騰空飛起,如肋長兩翼,行空而去。
石砥中撲了個空,不由一怔,兩眼一閃,已瞥見那匹赤紅馬四足如風,躍行空中,他的目光落在雪地,但見一點點的紅血,鮮豔如花地開在雪地。
“啊!這馬被我傷了?”他暗忖道。
一聲長嘯自玉虛宮傳來,七絕神君那狂妄的笑聲豪邁地在群山中擴展開去,石砥中已見那匹馬落在山頂甬道上,傍依著七絕神君。
他一扭身躍上甬道,已見七絕神君拿著一條汗巾替那匹紅馬擦著身子,他問道:“前輩,這馬是你的?怎麼他身上的汗是紅的?”
七絕神君道:“這叫汗血赤兔馬,是我在大宛一個山洞裏尋到的,費了我好幾個月功夫,才把這小家夥馴服……”
他目光一瞥,見到石砥中胸前的齒癮,笑著道:“你也吃虧了?哈哈!我這馬在山中溜上兩三天,也都沒關係,當然我曉得他不怕被人擒走,嘿!天下除我之外,有誰能捉得住他?”
他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一片黃綠的藥餅塞在汗血赤兔寶馬嘴裏。
石砥中雙眼神光倏現,感到一股從所未有的豪氣激蕩在心中,他跨出兩步道:“前輩,現在我要將那傾斜的巨鼎扶回,並要與前輩一較劍法。”
七絕神君望見石砥中臉上湧現的神色,心中大為折服,頓時收回臉上嬉戲之色,朝赤兔寶馬耳邊嘀咕了一下,道:“你去休息吧!”
汗血寶馬似是已通靈性,輕嘶一聲,朝廟後馳去。
七絕神君緩緩掉過頭來,雙袖一展,道:“當日我將此鼎自宮前運集‘罡氣’之功,托至這裏,若你能將此鼎送回廟門口,便算我輸。”
石砥中仰首望天,灰藍的蒼穹白雲如帶,陽光自白雲後射出,照在他的臉上,他深吸口氣,將體內真氣提起,運行周身兩匝。
他收回目光,投於巨鼎之下,雙掌平胸提起,但見他雙眉斜軒,全身衣衫似是被風所吹,起了一陣波動。
他低喝一聲,雙掌一推,已見斜傾沒入石道中半截的巨鼎緩緩直立起來。
石砥中深吸口氣,大喝一聲,衣袂如被風所灌滿似的,高高鼓起,那鼎爐平空升高二尺,似是被人虛托住飛向宮前而去。
七絕神君心中駭然,敢情他見到石砥中臉上瑩白如玉,嘴含微笑,一頭如漆黑發根根豎起,身形微斜,雙掌似玉蕭灑揮出。
那兩千多斤的巨鼎緩緩落向宮門前的石階上,石砥中腳步一傾,向前跨了一大步,“嗤嗤”兩聲,深陷入地四寸有餘。
巨鼎一落,石砥中籲了口氣,身上衫袍縮了回來,滿頭黑發落了下來。
他苦笑了笑道:“我已將巨鼎移回原處,但是我輸了……”
話未就完,他腳一頓,坐倒地上,昏了過去,血液一縷自他嘴角沁出。
一股熱流衝過他的任瞥兩脈,他醒了過來。
第一眼,他便望到七絕神君那灰白的長髯和紅潤的臉孔,其次,他看到本無老禪師垂頰的長眉。
“阿彌陀佛!”本無老禪師道:“小師弟,你好了吧?”
七絕神君嗬嗬道:“臭和尚,我說他沒關係,你急些什麼呢?你看,這不是好了嗎?”
石砥中發現自己躺在七絕神君懷裏,站了起來,向七絕神君道:“謝前輩救助。”
他黯然道:“掌門人,我有負您之望……”
本無禪師道:“師弟,不要這麼說,我知道你已盡了最大力量,達到本門前所未有的境界,此刻雖然敗了,但須知勝敗僅是事之兩麵,非勝即敗,毫無妥協之處,最重要乃是敗而不餒,所謂‘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這是昔年‘常敗將軍公孫無忌’所說之話,而他至終年時被目為神州第一高手,這豈是偶然?”
石砥中一揖道:“小弟領受掌門師兄教誨。”
七絕神君一翹大拇指道:“好!這才是好孩子。”他神色一正道:“天龍大帝獨會中原四大神通時也僅二十歲,結果他雖然落敗,卻於第二年,練得神功,將四大神通一一擊敗,所以你不要氣餒,須知你這年齡,尚沒人有你這等功力。”
石砥中心裏激起一股壯誌,他運集真氣,迅速地在周身轉動一匝,覺出體內沒有什麼不適,說道:“現在該向前輩領教劍術了。”
本無老禪師一拍掌,室內跑出一個小沙彌,他手,上捧著兩柄長劍,劍穗垂下,呈黑綠色的,正隨著他的跑來而晃動著。
七絕神君肅容道:“這是我十年來首次與人比劍,你先出手吧!”
石砥中接過長劍,抽劍出鞘,將劍鞘扔在腳下,默然把劍尖一橫,左手兩指捏一劍訣,搭在劍身上,沉氣凝神望著對方。
本無老禪師退了開去,臉色凝重地注視著石砥中擺出的架式,他暗自忖道:“看他氣魄真個好似一代宗師,十日學劍便與神君較量,傳揚開去,我昆侖將為江湖上人刮目相看,唉!
隻不過他……”
七絕神君斜垂劍尖,眼簾下垂,左手微貼胸前,腳下不丁不八地站著,已將全身都防備得嚴密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