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勞。」零禮貌地點頭,隨著司機走進別墅,又在傭人的帶領下,沿著乳白色的橡木懸梯,走上頂樓的花房。

那是一間足足有三百多個平房的圓形花房,透明的玻璃在銀色的不鏽鋼網狀支架上,傘一般地覆蓋在數百朵盛放的山茶花上。

開滿了花房的山茶,或白如雪,或紅如血,紅和白的顏色嬌豔爭鬥在純正深綠的鮮葉上。

零站在門口,女傭在他背後把門輕輕合上,茶花林的深處,有人呼喚著他的名字:「零,蒼禦零嗎?進來,請。」

零循著聲音緩步走進紅和白交錯競豔的深處,拉開一大簇正好擋在他唇前的白茶,一個穿著碎花布長裙的女人,從撐起的畫板前麵回過頭來,對他微笑。

看不出蘇文卡的實際年齡,她有著一頭柔軟的淡金碎發和一雙亮而奧妙的細眼睛,這兩樣東西都是特別能抗拒歲月的。她對著零微笑,穿過包圍在她周圍的工作人員,向零走了過來,就跟熟悉的朋友一樣,握緊了他的手。

「繆斯,你終於來了。沒想到你會來,我原以為像你這樣的男人,是不會為任何人的請求而屈駕光臨的。更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能有你這樣……」

零耐心地等待著,保持安靜,讓蘇文卡將她對他的稱讚述說完。

事實上他一直沒說話,任由蘇文卡傾訴,隨著她,被她拉著,坐到花間的藤椅上。

蘇文卡一時間沒有注意到零刻意的沉默。實際上她忘記了吃飯丶忘記了攝像,忘記了周圍的工作人員,盡情地將第一眼看到他時的興奮丶驚訝和迷茫傾訴了一遍又一遍。

她說了很久,直到天空中的雨變得更大。很大的一滴接著另一滴打在玻璃的天頂和牆壁上,彙聚成小溪流下來,彷佛他們是在一個偌大的噴泉之下。

零在蘇文卡的要求下,換下了身上的衣服,換上了一些他從未嚐試過的顏色鮮亮的衣服。

一會兒,他放鬆地蹲在茶樹的枝葉之下,被淚水藍的駝毛高領毛衣沿腰而上一直包到下巴,在葉的墨綠和黑色的地板雙重夾擊下,變成樹林下的憂傷精靈。

又或者,讓橘紅色的皮革把腰肢的修長展現到不能抵抗,然後於一大簇白色盛放的花朵中,用嘴角妖媚挑逗地笑,被青白的日光照得反光的黑發如同勾人魂魄的迷煙。

再來,他又站到鮮紅和鮮綠的雙色中央,撕開了三顆紐扣的絲綢襯衣是和他瞳孔一般憂傷失魂的紫色,貼在身體上,仿若蟬翼,又仿若光的霧。

最後一套,粗獷得連形狀都保持原始,就那樣野蠻地盤踞在他的肩頭,從上而下,斜到腰,再垂下來的整塊白熊皮。他裸露的左肩,若隱若現胸膛和腹部的輪廓,強有力的曲線映在那原始的白上,震撼無比。而那雙紫色的眼眸,更在白紅交錯的花海中如黑夜中的北極。

「天啦!怎麽會有你這樣的人?」蘇文卡再一次不能抑製地尖叫出來,花叢中那個昂著頭微笑的男人,腳下的大地就是世界的頂點。

「怎麽會?天下還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人竟然這麽多年都沒有被人發現,怎麽可能?」蘇文卡端著相機繼續尖叫,忽然想起零從進來到現在都沒有說過話。

是什麽原因讓他一直沉默,蘇文卡遲疑著,將相機放到助手的手中。她一邊吩咐化妝和造型的工作人員離開,一邊安排下午茶。

「忘了問你吃過中飯沒?」蘇文卡走到零的身邊,「如果可以,請和我喝杯下午茶再走,好嗎?」

「可以。」零第一次開口了,淡淡地微笑。蘇文卡看到自己的麵容清晰地映在他的紫眸中。

「有人對你說過,你的眼睛是紫色的,美得不可想像嗎?」

「沒有。」

「怎麽可能?」

零坐到樹中的橡木靠椅上,微笑更濃也更美,緩緩地說:「因為我住得很遠,很偏僻。幾乎沒和其他人接觸。」

「啊?偏僻,有多偏僻?」蘇文卡也在他的身邊坐下,此時茶點送了進來。送茶的女傭離開後,花房裏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你想聽我的故事?」

蘇文卡少女般地跳起來:「非常想聽!」

「還是算了。」零笑了下,幽幽說道,「我的故事很平淡,你一定覺得沒意思。」

「怎麽會?我想聽!」蘇文卡眼中有孩子才有的好奇之光。

零沒有立刻回話,而女人的興趣被挑逗起來,就不會善罷甘休,蘇文卡更是如此。

「這樣吧,我們交換故事。」

「嗯?」

「我跟你說我和丹尼爾第一次見麵,然後相愛的故事。這可是所有時尚界媒體都渴望得到的故事哦。」蘇文卡胸有成竹地繼續道:「等我說完,你再跟我說你的故事。怎麽樣?」

零笑起來,「很好。」

「15年前,第一次看到丹尼爾,是在雷克雅未克,那裏是冰島的港口。每到夏秋交替都會有好多漁船在港口聚集,整個港口都是魚腥味,不過我卻覺得很好聞。那時候,我還是巴黎襯衣店的學徒,工作很辛苦,去冰島放鬆的時間隻有寶貴的一周。」

「我沒有去什麽地方閑逛,每天,我都隻會做一件事,那就是到港口從漁民手中直接選購到最新鮮肥嫩的鱈魚,帶回去。我寄住的旅店老板做得手很妙的鬆露菌烤魚。」

「每天,就是買魚丶回家丶等待老板娘從廚房裏出來,再用心地吃完盤子裏最後一點魚肉,然後喝啤酒,去涼台上吹風。這就是我當時的生活,最幸福的選擇。」

「我本來打算7天都如此,不管怎樣都要吃滿7條魚。沒想到,第6天,我遇到了丹尼爾。那一天,也跟今天一樣下著雨,整個世界都灰蒙蒙的,隻有他的眼睛……」

說到這裏,蘇文卡抬起頭,凝視著零的眼睛,過了一會粲然一笑:「我以為他的眼睛是紫色的,和你一樣,神賦天賜的顏色,後來才知道……」

她笑起來,斷斷續續地繼續:「他的眼睛是很像紫的淡灰,不過夠了,能與他相遇,連死都可以了,不是紫色的也無所謂。就是這樣……哈哈,我戀愛了。然後不知多少天都不吃不喝跟著他,他在港口淋雨,我也就在港口淋雨;他在淩晨3點還在街頭徘徊,我凍得全身發抖也跟著他。一直跟著,不管他做什麽,他好像不用吃飯也不用休息,一直走,一直走,麵無表情,什麽話都不說,嗯……和你有點像呢。」

「是嗎?」零微微動了一下眉毛,點頭請蘇文卡繼續。

蘇文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繼續說道:「就這樣,我一直跟著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哪裏來的勇氣,就跟著他。最後終於,也許是太累了,就暈倒了。他也終於第一次走過來,麵對我。他問我為什麽要跟著他,我告訴他我愛他,可以不要性命地愛他。然後……」

「然後怎麽?」零輕聲問。

「然後嘛。」蘇文卡端著茶杯,笑得像一個孩子,瞳孔裏大片大片雨後清澈的雲,飄來飄去。

「然後,過了7天,我在醫院的床上蘇醒,驚慌失措,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沒想到,他卻坐在我的床邊,看著我,異常溫柔。我這才發現他的眼睛是銀灰色的,淡淡的,仔細看裏麵好像有粉藍的煙霧。我愛上了他的顏色,這一愛就是一生。」

「於是你們就在一起了?」零問道,放下茶杯。

「嗯。」蘇文卡咬著嘴唇點頭,細聲說道,「後來,就跟報紙上報道過的那樣,我和他到了米蘭,在這個城市裏,他成為了世界頂尖的模特,而他的身上永遠隻會有我設計的衣服。更重要的,他的笑容,我終於看見了,純淨無瑕,就像天使,他就是我的童話。」

「童話?」

「童話!」蘇文卡重重地點頭,「一個真正完美聖潔的童話!」

「哦,嗬嗬。」零笑著埋下頭。

蘇文卡很久都沒有再說什麽,而是保持著女人最美的笑容,默默地回味那些幸福的記憶。

「你不是要聽我的故事嗎?」零突然開口,蘇文卡從記憶中蘇醒過來,立刻興致高漲地不停點頭。

「我的故事有點長。」零喝了口茶,對她微笑,「不過還好,我還有時間。」

「開始吧。」

「嗯。」

「從哪裏說起呢?」零又笑了,無聲的微笑。

「從那個擁有神血的家族說起吧。」

「擁有……神血……的家族?」

「嗯。神血的家族,神血就是神的血。神把自己的血融進人的身體裏,那個擁有神血的人就成為了神的代言人。神血的家族就是,被神選中的男人和被神選中的女人,結婚,生子,組成的家族。這樣說,你明白嗎?」

「我跟你說童話,所以……」蘇文卡大笑起來,「這回換你跟我說神話了?」

「嗯,嗬嗬。」零振了下眉頭,露出頑皮而不失風度的表情,道,「也許是神話吧,你還有興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