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零懶得再說什麽,一把推開海砂,側身擦過雪莉,獨自離開。
「零。」海砂還要去追,雪莉拉住她。
「海砂,不要。」
「為什麽?」海砂想了想,恍然道,「難道我說錯話了嗎?」
「你……」雪莉想了又想,轉過身,「海琴他們還在甲板上等我們,不要讓他們再起疑心,我們需要團結。」
「雪莉,你有事瞞著我。」
「我的確有事瞞著你。」雪莉垂下頭,做出了決定,「晚上,等他們都睡了,我告訴你一些事,關於……零的。」
「零?」
「嗯,零,蒼禦家的零……蒼禦家的怪物零。」
Ⅲ
雪莉熄掉床頭的台燈,靠在海砂身邊。船艙外海水拍打船身的聲音此起彼伏,彷佛節奏舒緩的背景音樂。
過了好一會兒,雪莉猜想隔壁那兩個拚了命用能力表演的家夥應該都睡熟了,側過身呼喚了一句:「海砂。」
「我沒睡。」
「我知道。」雪莉稍微停了片刻,才問,「你想知道什麽?」
「我不知道。對於他,我什麽都不知道。」海砂歎息般地說,抱緊了枕頭,「雪莉,今天我傷害到他了嗎?」
「也許吧。」
「為什麽?」
「因為……」雪莉讓自己背對著海砂,才繼續說道,「因為他沒有母親,也沒有父親,他有的也許隻有蒼禦這個姓氏。」
「沒有母親和父親?為什麽?」海砂漸漸想起,那個常被人提起的蒼禦加繆是零的爺爺,而他的父母沒有人提起過,的確像是從未存在過的東西。
「為什麽?他的母親和父親呢?」
「海砂……你有沒有想過蒼禦家要如何保持他們的血統?」
「啊?」雪莉突然的提問讓海砂摸不到頭腦,「蒼禦家?一級能力者,0.9以上的神血值,要怎麽保持血統……要……」
「哼……」雪莉笑了一下,輕而痛,「很早之前,蒼禦家的傳人是靠與其他家族的一級能力者結合來保持神血值。但漸漸地,其他家族的一級能力者越來越少,終於沒有了。於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們每一代都必須生出兩個孩子,一個男孩,一個女……」
「不!」海砂險些叫了出來,她明白雪莉的意思了。
「我……」雪莉有些哽咽,不知道是否應該繼續,「還是不說……」
「不,原諒我。」海砂迅速地平靜下來,捂著胸口低聲說道,「請你繼續,求你,我要知道,知道他。」
「所以……」雪莉咬了一下嘴唇,繼續說道,「零的父親也就是他母親的親哥哥,加繆的兒子和女兒。為了蒼禦血脈的延續,蒼禦家的女兒一出生就會被她的父親封印住所有能力,直到生下兩個孩子,才會被……」
「被怎麽?」海砂從雪莉顫抖的聲線中感到了恐怖和猶豫,「雪莉,告訴我。」
「被殺死。」
……
過了很久,兩個女孩,誰都沒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停止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海砂才終於顫抖地問了出來:「那麽,零還有妹妹嗎?也被……」
「他沒有。」
「啊?」
「他的母親並不是被加繆殺死的,因為……」雪莉無意識地停頓了一下,「他的父親在他出生後不久就……離開了蒼禦家族,拋棄掉了蒼禦家的所有,能力丶血液,還有姓氏。離開了他丶加繆,還有他的母親。」
「怎麽可能?他是怎麽做到的?」
「他……」雪莉不想停,不想讓自己停下來,想這樣保持鎮定,一路說過去,可是她做不到。
任何人都做不到。
「雪莉,他是怎麽做到的?」
雪莉的停頓讓海砂全身都繃緊了起來,眼眶更是被奇怪的酸脹感控製。
「他對零使用了血祭,把他的血全部注入到零的身體裏,用凡人的血替代了自己的,把自己變成了普通人。而讓零變成了蒼禦家的……怪物。所以……零的神血值才會那樣的高,0.97,比加繆的還要高0.2,所以零才會需要光明一族的血液。因為從身份上來說,他已經不能算是加繆的孫子,而是他的兒子。所以零……」
「我知道了。」
有液體從海砂酸脹的眼眶裏不可抑製地湧了出來:「我知道了,所以你才會說,我們中間還有一個人經曆過那種能力增強時的持續高燒,並且活了下來。那個人就是零,對不對?他雙手的十字疤痕就是血祭的痕跡,被父親拋棄的痕跡,對不對?」
「是的。」雪莉努力控製住自己。她知道此刻海砂的心情,這樣的心情,她有經曆。在地底莊園第一次從舅外公嘴裏聽到零的故事時,她一整夜都沒有睡,甚至不能眨眼。
「不光是這樣,他經曆的痛苦比海琴要大得多。在燒毀身體的高溫中,他度過了三年。整整三年,連加繆都認為他不會醒過來了,於是加繆才會以為他有能力改變未來,才會不顧自己,不顧蒼禦家族的未來,而大開殺戒。直到……零醒過來,加繆才住手……」
雪莉已經聽不到海砂的啜泣聲了,她知道當淚水流成了河,才會有這樣無聲的靜默。
「他的母親因何而死,我不知道。但是據說他醒過來的那天,正好是他母親死亡的那天。他母親的消失和他的最終蘇醒,都在同一天,這些似乎印證了加繆的預言,印證了他對最後的太陽紀的預言。所以零產生了,蒼禦家的怪……」
「不是怪物。」
海砂在黑暗中握緊了拳頭:「他不是怪物,也不是蒼禦家的什麽,他是零,就是零。」
Ⅳ
零點燃一根香煙,放到唇邊,又拿了下來,任由煙隨海風散成了一片破碎的藍花。
很遠的地方,月亮終於升了起來,又一輪下弦月。
「算了。」
他歎了口氣,鬆開手指,讓燃燒的香煙落進海水裏。其實很早之前他就明白不管是煙還是酒,都不會讓那些記憶消失,哪怕一秒。
它們就在那裏,永遠在眼前,還有雙腕的疤痕上。
十字疤痕是那樣深,深入動脈,刻下去真的十分痛。
他已經記不起父親握住他的手用長刀刺下去時,幼小的他是如何苦苦哀求,甚至記不起父親的紫瞳變成了其他怎樣的顏色。
長久的堅持,讓他忘記了許多。從他獨自站在北極之巔起,生命中留下的,便隻有蒼禦的姓氏和寂寥的尊嚴。
海風拂動著他額前的頭發,他垂下頭,又點燃了一根香煙。
深吸了一口,吐出肺葉過濾過的藍色煙霧,他轉過身,海砂就在甲板的那端。她看著他的表情,正是他最為憎恨的——同情。
他憎恨同情,因為尊嚴已是他的全部,甚至活下去的所有!他想逃避,卻強迫自己笑了一下,深深地望向她。
海砂沒有想到,他轉過身來竟綻開了那樣一個易碎卻堅韌的微笑。四目交疊間,她聽到身體裏戰鼓擂動般的巨響,擊打著她,連頭發的末端都在顫抖。
零抬起手臂,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煙,輕聲道:「幹嗎躲在我後麵?我的背很好看嗎?」
「我……」海砂發現她已經不能開口說話了,才張嘴,整個頭就痛得可怕。
「嗬……」零垂下眼眸,下弦月的清冷輝光,照耀著他挺拔的鼻梁,畫中人一般優美,「你看,那邊月亮升起來了。」
「嗯。」海砂不明白他為什麽要這樣說,茫然地沿著他的手臂望向遠方的下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