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從長長的回廊走來,因走得快,三月的天氣額頭都見了細汗,到得門前,阿蘭就放慢了腳步,房前的丫鬟看見是她就打起了簾子。
才踏進房,阿蘭就放輕了腳步,進內室向端坐在上座上的岑氏曲了膝:“夫人。”
岑氏將手上的《太平經》放在手邊的憑幾上,緩聲問:“禦醫怎麼說?”
阿蘭直起身,上前一步道:“禦醫道大郎左腿小腿骨折了,如今已用過藥,上了夾板,總要將息個三四個月才穩妥。”
岑氏輕輕歎息:“可憐的孩子。二郎呢?”
阿蘭這回的聲音略輕了些:“相公罰二郎君跪哩。”
岑氏聽說,連著眉毛也沒動一根,仿佛二郎不是她兒子一般地道:“總是二郎年輕氣盛,失了分寸,罰罰也罷。”
這話也隻有岑氏說得,實是那大郎不是她親生,是魏國公蔣璋之侍妾趙氏所出。
通常有些規矩的人家少有庶長的,更何況是魏國公府這樣的勳貴人家,而趙氏所出的大郎比之岑氏所出之二郎足足大了一歲有餘,其中緣故還得說到魏國公還是世子時。
其時蔣璋隨興國郡公邢誌光征南虞,平陽城太守趙國忠苦守數月,直至糧絕,不得不獻城保闔城百姓平安,自己在後衙懸梁自盡,妻子閔氏殉夫,他們的女兒趙雪貞投水未成,叫軍士們捉住。軍中慣例,每逢勝仗之後,敵方財物可十中取三以充軍資,婦女雖不是財物,可將領軍士們真要擄掠了,也算不得大事,所以趙雪貞險些兒就遭了淩辱,恰遇著蔣璋經過。
蔣璋聽得她是已故太守趙國忠之女,又掙紮得十分可憐,就生了憐憫心,將她收入賬下。
雖是兩家有著國仇家恨,可那時蔣璋似天神一般將趙雪貞自絕境中救出,免她遭受士兵欺辱,就叫趙雪貞生出幾分依賴來。
等班師回朝時,趙雪貞已是叫蔣璋收用過的了,回京不久之後即診出有孕,那時蔣璋與自幼定親的岑氏婚期已近。
蔣璋雖憐愛趙氏,也知道沒有原配還未進門先有庶長降生的,雖不舍也知道這個孩子不能留。哪裏知道大夫說趙氏體弱,若是貿然墮胎,隻怕連母親也保不住,蔣璋無奈之下隻得作罷,又親自到嶽父禮部尚書岑宣懷處陳情,又力保必不叫趙氏不尊岑氏。
岑宣懷十分惱怒女婿無禮,可三書六禮都過了,若是因此退婚,固然蔣璋麵上不好看,便是岑氏也要叫人說量窄,不能容人,與名聲無益。更不好硬逼著蔣璋舍了妾室性命,沒的叫他們夫婦還未成婚就生出齟齬來。
隻好在梁朝律法,爵位總是嫡子嫡孫的。若是無有嫡子,就是無子國除,是以庶長子聽著雖不大好聽倒沒什麼要緊,也就咬牙認承了,喜得蔣璋十分感激。
見蔣璋如此情形,岑宣懷就知道那趙氏在蔣璋心上要緊,回來關照女兒,隻說事已至此,過門之後要善待趙氏,便是真叫她生了庶長子也不要惱怒,也免得白吃了虧還叫女婿憎恨。
岑氏生性聰明,過門之後果然善待趙氏,等趙氏生下大郎之後又以不忍分割母子為由叫她自家撫養大郎,日常供給優厚。日子長了就叫蔣璋生出愧疚之心來,慢慢地與岑氏倒也能相敬如賓,隻是到底還是偏愛些趙氏與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