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疊音
疊音,又稱疊字,指相同字(音節)的重疊。疊音也是漢語一種富有特色的語音修辭手段。它利用漢語音節的特點,通過聲音的複疊,加重形象的模擬,使繁複的感情與語氣得以確切表達。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篇說:是以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寫氣圖貌,既隨物以婉轉;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故‘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出日之容,‘瀌瀌’似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喓喓’學草蟲之韻。……一並以少總多,情貌無遺矣。雖複思經千載,將何易奪?”他認為,詩人感知景物,所引起的聯想是無窮的。描繪景物和事物的情狀,既要隨景物而變化;選用辭藻和摹狀擬聲,也要依據自己的內心感受而反複斟酌。用“灼灼”形容桃花色彩的鮮豔,用“依依”以曲盡楊柳輕柔的姿態,“杲杲”形容太陽出來的樣子,“瀌瀌”描寫下雨的情景,用“喈喈”模仿黃鸝的叫聲,“喓喓”仿照草蟲的鳴叫聲。《詩經》中的詞語都是用極少數的字來概括了各種各樣的情狀,並用疊音把它們盡善盡美地表現出來了。
再看李清照的《聲聲慢》: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李清照,宋代女詞人。金兵入據中原,流寓江南,丈夫又不幸病故。國破家亡,離鄉背井,俞情於詞,詞的上闋一開頭3句便是7組疊字“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戚戚”,沉鬱凝重,淒切哀婉,這種痛苦就像冷空氣滲透入心,哀怨纏綿,就像這疊字一樣,痛苦沒有盡頭。下闋疊字“點點滴滴”與其說是打在梧桐上的滴滴秋雨,不如說是點在心中的滴滴血淚。字詞平平常常,但疊音新穎奇妙,具有極大的藝術感染力,傳頌千古。
童謠作為一種特殊的韻文體,疊音更是最常用、最具特色的修辭技巧,並成為兒童歌謠區別於其他韻文體的重要的形式標誌。與其他韻文體相比較,疊音在溫州童謠中的運用具有鮮明的特點。
(一)溫州童謠中疊音的語法形式
溫州童謠中疊音的語法形式主要分為以下兩類:
1.相同語素或音節的重疊
這裏又分為兩種情況:一種是重疊後自身成詞,即疊音詞。如:
密密/鳶鳶/貓貓/牛牛/公公/伯伯
乖乖/嘎嘎/沸沸/揚揚/祖祖/輩輩
另一種是重疊後與其他語素組合成詞。如:
叮叮當/叮叮郎/嘎嘎郎/劈劈跳/嘭嘭響/嗚嗚響/喔喔啼/吱吱叫
勃勃跳/哈哈笑/條條平/平平過/盤盤空/汪汪困/哈哈響/團圓圓
飄飄飛/嘎嘎叫/光亮亮/笑叮叮/笑啼啼/笑眯眯/花溜溜/光溜溜
月光光/白洋洋/紅彤彤/紅通通/紅赤赤/紅冬冬/綠阿阿/散花花
飽郎郎/壯肭肭/破碎碎/涼汪汪/冷清清/亮晶晶/樂融融/天嗚嗚
黃辣辣/整條條/亂喬喬/噴香香/火螢光/光虎蟻/喲喲點/指扳扳
2.詞的重疊
溫州童謠中有許多詞可以重疊,重疊後並不是產生新詞,也不是組合成的詞組,二是詞性的變化,是同一個詞的不同語法形式。如:
貓貓/牛牛/抓抓/打打/敲敲/跑跑/喥喥/抽抽/流流
飛飛/戴戴/搓搓/蘸蘸/日日/盆盆/苦苦膽/嚐嚐澀/扯扯紗
汰汰紗/快快眠/好寶寶/搖搖搖/汪汪汪/對對對/困困困/花花花
躥躥躥/蹾蹾礅/高高興興/搖搖擺擺/家家戶戶
在兒童習得語言的過程中,最先發展的是實詞,實詞占絕對的優勢。李宇明在《兒童語言的發展》中總結出一條規律:“在實詞中,以名詞的比例為最高,其次是動詞,再次是形容詞。”而在兒童早期習得的詞彙中,這些名詞、動詞和形容詞大多以重疊的形式出現。兒童語在原有的單純詞和合成詞的基礎上,把單音節詞再重疊一次,如“打”變為“打打”、“來”變為“來來”、“球”變為“球球”,或者雙音節詞通過簡化策略省去後麵的或者前麵一個音節,變為和第一個音節或最後一個音節相同的音節即重疊,如“蟲子”變為“蟲蟲”、“水泡”變為“泡泡”,抑或者是兩個音節詞,對第二個音節進行重疊變為三個音節詞,如“洗澡”變為“洗澡澡”。
(二)疊音的詞類分布
1.名詞重疊
名詞是詞類係統中最重要的詞類之一,它包括具體名詞和抽象名詞。兒童早期習得的名詞都是具體名詞,這些具體名詞是在他所熟悉的親屬稱謂詞、動植物名稱、食物的名稱、家具器物名稱和身體部位名稱等。這些都是與他們日常生活中密切相關的、常常見到的人或者用過的事物。而這些名稱名詞以重疊的形式出現的居多。童謠中,名詞的重疊不僅數量最多,出現頻率最高,而且特色鮮明。漢語的語法規則中,除了極少數兼屬量詞性質的名詞可以重疊並產生了“每一”等遍稱的語法意義之外,其他的名詞,包括普通名詞,一般是不可以重疊的。但兒童歌謠卻完全突破了這一限製,顛覆了這一規則,大興名詞重疊之風氣。所重疊的名詞一般都為表普通事物的名詞,它們並不兼具量詞之性質,重疊後也不能產生“每一”等遍稱的語法意義。如“豆豆、困困、花花、磨磨、貓貓、牛牛”等,分別是表示事物的普通名詞“豆子、困(睡覺)、花兒、磨子、小貓、牛”的單音節重疊形式,它們重疊後均沒有產生“每一”或其他表示遍稱的語法意義。
溫州童謠的名詞重疊有AA式、AABB式和ABCC式幾種。AA式如“牛牛、寶寶、公公、叔叔、伯伯”;AABB式如“家家戶戶”;ABCC式如“火螢光光、虎蟻喲喲、雨毛絲絲”等。兒童語名詞重疊給人以親切、富有韻律感。
2.動詞重疊
動詞一般以單音節的形式存在,溫州童謠重疊式用得最多最常見的是AA式。如:抓抓、打打、敲敲、飛飛、流流等。有些雙音節動詞,兒童也會把第一個音節或者第二音節重疊一次,變為ABB式或者AAB三個音節的詞,例如:苦苦膽、嚐嚐澀等。
兒童動詞重疊,表示動作的短暫和隨意性比較強,僅限於表示可持續的動作的動詞,具有“嚐試”的意味,其表達的意思和目標語言是一致的。
兒童稚嫩的語氣在使用動詞重疊的情況下,會使他們的語氣聽起來不那麼生硬和難以接受,更顯可愛。
3.形容詞重疊
形容詞重疊的形式一般有AA式、ABB式、AAB式、AABB式。AA式如“圓圓、甜甜、冰冰”,ABB式如“白洋洋、紅彤彤、花溜溜”、AAB式如“團團圓、條條平”,AABB式如“高高興興、搖搖擺擺、沸沸揚揚”。其中出現最多的是ABB式,這也是溫州童謠的一大特點。
形容詞在溫州童謠中的重疊,很好地表示了程度的加深或減少,也把所要描寫的形象表現得更易接受。在語音修辭方麵,也起到了補充音節、緩和語氣的作用。
4.擬聲詞重疊
擬聲詞是指模擬自然界聲音的詞,又叫“象聲詞”。擬聲詞的重疊一般是兒童為了模仿一種動物或者某種物體發出的聲音,或者代替動物或者事物的名稱而用擬聲詞來表達,而這些擬聲詞經常以重疊的形式出現。對這類兒童最感興趣的動物或者物體,兒童見到時,即使叫不上名字,也能摹擬出它們的聲響。
溫州童謠擬聲詞的重疊形式有AA式和AAB式,其中以AAB式居多,如“嗚嗚響、劈劈跳、吱吱叫、哈哈笑”等,這幾個擬聲詞一重疊,就把響聲的種類、跳躍的聲音、叫的聲音和笑的聲音都繪聲繪色地模擬了出來。
使用重疊的擬聲詞,給人感覺如聞其聲的音響效果。可以形象地再現事物的聲音,使所表達的事物活靈活現,有聲有色,從而收到言情並茂的藝術效果。例如:當兒童第一次看到毛茸茸的能發出叫聲的東西,就會引起他的好奇心,當再次見到時雖然不能叫出這種事物的名字,但是馬上就能模擬其聲音,這樣更形象和具體,促進其語言的發展。
另外,溫州童謠的疊音方式還有量詞的重疊,如“日日、盆盆”,表示“每一”,這裏不詳細敘述。
(三)疊音的修辭作用
關於疊音的修辭作用,陳望道先生說過:“而采用此類疊字的用意卻同筆頭上一色無二,大致不外,借聲音的繁複增進語感的繁複;或借聲音的和諧張大語調的和諧。”
溫州童謠這種特殊的韻文形式和幼兒這一特殊的接受群體,使童謠中的疊音表現出鮮明獨特的藝術特征,而鮮明的藝術特征又使疊音產生了獨特的修辭功能:
1.摹聲、摹色、摹形,使溫州童謠的語言更繪聲繪色
由於幼兒語言認知能力的影響,兒童歌謠的語言要求更為淺顯,更為形象。作為一種修辭技巧,疊音是通過相同音節的疊加構成疊音詞語,從而達到美化語言、豐富表達的目的。兒童歌謠中的疊音詞語具有豐富的摹寫功能,能使兒童歌謠的語言更具形象生動之美。
首先,摹聲。摹聲是疊音的一種,是把所描述事物的聲音用相同、相近的音節模擬出來,給人造成一種強烈的現場感,使人因聲觸景,更深刻地感受作品的思想感情。這主要表現在擬聲疊音詞上。如:蒼蠅打鑼嘭嘭響,虎蟻抬轎頭皮漲。——《燕兒》
雞腳出世喔喔啼,母雞生卵團團圓,——《雞腳出世》
蚊蟲嗡嗡叫,佬佬娒娒哈哈笑。——《八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