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雲道:“可不是孩子麼?這才多大?比我家大郎還小幾歲呢。”
燕綏拿著個薄被蓋在周幸身上才道:“我們這樣的人家,可沒孩子氣的資格。”
“不是有你在麼?”
“我能護她一世?”
“誰家做父母的不死在前頭?總歸趁著沒死,都安排妥當了才能安心蹬腿閉眼呢!”廖雲喝了口酒,笑道:“我隻怕你想不開,如今好了,也攏個女兒在身邊,總算有著落了。”
燕綏嗤笑:“這孩子都是來討債的!誰家能指著孩子孝順呢?養老防兒還差不多,不過是為了行事方便,誰愛撿個女兒啊。”
廖雲笑容一斂,看著燕綏道:“總比捧著萬貫家財連個給的人都沒有要強!”
燕綏執杯的手一抖。
廖雲又問:“如今當了娘可知道做父母的滋味了?”
“又不是親生的。”燕綏苦笑:“不同的。騙的了別人,騙不了自己。她若是我生的,趕上聞衙內那事,活啃了那對狗男女的心都有。同歸於盡也不足為惜。到這裏……繞一筆銀子回來與她做嫁妝也就罷了。”
“那是你沒看著她長大,日後她養了孩子,你帶大一個試試!”廖雲籲口氣:“文博他娘死的時候,兩個孩子哭的昏天暗地,看他們那樣,我難過的幾天都吃不下東西。”說完頓了頓,又道:“可是人活一世,喜怒哀樂原就該有。這一輩子,若沒有個人讓自己痛一痛,活著有什麼趣?”
燕綏聽到這話隻覺眼睛一酸,淚水順勢而下。這廖雲也太了解她了!可……你既為我之知己,我亦為你之知己。你我既為知己,又何來……①想到此處,不由顫抖著肩膀,無聲的宣泄。
漫長的教坊生涯,足以讓一個人完全麻木。此時此刻忽又想起青年早死的青螺姐妹。教坊裏誰不說她們傻?可是她卻知道,青螺不是傻,而是孤獨。她所害怕的,不是沒有人關心自己,而是失去可以關心的人。所以付出,才是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證明。教坊內許許多多的人都不知不覺的在這個既定的軌道上奔跑,哪怕如她一樣心裏明白,也逃不掉。
“我不過想要一個……離了我就不能活的存在。”
可這麼多年來,一個也找不到。沒有她,還會有許許多多的行首;沒有她,阿麥照樣能彈出精彩的旋律;沒有她,阿寧阿美也可以跟著別人做女使。哪怕親密如廖雲,她死了,也就一陣惆悵,而後依然冷靜的賺著他的錢,養著他的孩子。直到周幸出事,才第一次有一個人,會因為如果沒有她,一定會死!
治療、脫籍、買地、蓋房。每一件事都要耗費無數心血,欠大把人情,四處奔走,種種繁雜壓在心頭。可這是她在親人流散後,第一次感到自己切實活著。第一次,內心被填的滿滿的,心髒在碰碰的跳著。才知道自己對“被人需要”的感覺已經渴望的這麼深、這麼極端。不止一次的後悔過,要是當年留下那個孩子多好啊!管他長大了是什麼樣呢!哪怕天天跟在後頭收拾爛攤子,她也不至於過的這麼……空虛,好像活與死,都沒什麼區別一樣。
廖雲靜靜的坐在沙發另一端,看著捂著臉哭的不能自已的燕綏,不知什麼滋味。隻覺得這個畫在仕女圖上的人,總算從宣紙上走了下來,鮮活的站在眼前。從今以後,恐怕要變成老媽子了吧。不知該哀悼那消失的行首,還是該高興她重新做回一個人。是啊,人怎麼可能沒有糟心事呢?怎麼可能沒點自私、沒點守財奴的本性呢?想起當年那個坐在樹上見人砸石子的刁蠻女孩,還是覺得回到世俗更好。
待她哭的差不多了,遞上一方絹帕:“交子時了,我住哪兒呢?”
燕綏氣息還很不穩,沒好氣的說:“沙發。”
廖雲笑了,指著周幸道:“你得把她弄進屋。”
燕綏看著睡的如死豬的周幸頭痛,要廖雲搬進去似乎也不好。
“讓我一半床唄!”
“做夢!”
“這麼防著我幹什麼?”廖雲歎道:“我一把年紀了,力不從心啊!”
燕綏一噎,指著廖雲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是男人說的話麼?
廖雲大笑,起身抓住燕綏的後頸往前一帶,唇齒相接。燕綏還未反應過來,廖雲已放開她。隨後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個,瀟灑的一揮袖子:“走了,明日再來看你!”
燕綏翻個白眼歎口氣,對熟睡的周幸道:“姑姑的……男朋友可真不是個好人呐。”——
作者有話要說:①:這句話眼熟吧?嗯,燕綏引用的紅樓夢。不是抄襲求存在感,隻是覺得那句話很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