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走道上的清潔阿姨正用濃鬱的消毒水拖拭地板,渾濁在一起腥鮮的氣味讓人一絲喜悅也沒有,心情隻是越來越沉重,而在門口,我不敢推門進去,看著亦寧在病床前黯然無光的神情,我似乎能從他那樣木然的眉眼中看到屬於他成人的煩惱,他受著不完整家庭的傷害,但仍舊渴望家庭,對於這樣的他,我無能為力。亦寧不經意的抬頭便看到了我,我杵了一下,還是走進去。
亦寧假裝的笑眼很是勉強,“成醫生不答應是吧?”
我感覺房裏空氣中的腐敗的野薑花味道難受,走到窗台,打開窗縫,吹過雨後清新的氣息。“恩。”
亦寧停了一會,小心地問:“那關關,我想在後天溜出去,你陪我嗎?”
“後天?”我嘴邊輕輕念過,想到剛才成俊介告訴我的那一句,這一別就可能再無見麵了,心隱隱糾結。
“我,想去,看我爸。”亦寧低沉的一字一語說。
被雨打濕的三色堇在窗台已經沒有花瓣,隻有綠芽芽的一盆,看著似乎瀕臨凋謝的狀態,忽然想到架子上的呂千繪,我都快忘了,最後是在什麼時候照顧它了。
亦寧不知不覺已走到我身旁,他已經拉下了表情,黑亮的眼裏全是千言萬語。
“關關,就算我爸做過很多壞事,但終究是我爸,對吧?”
“···恩。”
“我對爸沒有什麼記憶,哥哥很少提起他,我媽則根本不提及。小時候老是搬家,前年我無意路過舊家,鄰居阿姨認出我,和我說起,還告訴我,我爸給我寄過一輛自行車的,但是因為我們不在,阿姨就拿去了。”說著,亦寧開始慢慢摩挲著手背,“盡管那車已經很殘舊了,但是我看到那一刻,真的就哭了,我爸,竟然沒有忘記我,他知道我上學了,長大了,車也是合適的。但,我連他的一絲事情都不知道,也是那天後,我才讓裴欣姐告訴我的。”
我低下眉眼,看到亦寧的指甲在手背上扣抓得紅腫,伸手覆上了他不安的雙手,用自己僅有的溫暖,如清汶對我一樣,在亦寧冰冷的手背上輕撫著,拂去他的傷,拂去他的不安。
“亦寧,你會恨他們嗎?你爸,你媽,還有你哥?”我輕問。
“有過。”亦寧點點頭,低沉的說,“但是我理解我哥。”
“關關,你說,哥是不是恨著爸?所以他才不來接我?我不敢找他。可是——”
“沒有,”我輕說,“清汶沒有去埋恨過你們任何一個人,他很堅韌,很深厚,總自己扛著悶著,怕我們受傷而不敢說。”
“恩,我哥就是這樣。”
微風揚起了我的發尾,騷撓著我裸露的肌膚發癢不適,正如此刻又提起清汶。我不想再去說什麼,亦寧也隻看著我們糾纏的手指,安靜的空間,突然,麵向微風,亦寧笑了,由衷的笑了,不再甜美,不再無邪,這才仔細查看在身旁的他,身材修長,氣質沉穩,儼然,他就是另一個溫和的趙清汶,讓我不禁心動想,十八歲的清汶,也一定如這樣,用著裝飾後淡然的微笑,掩藏著內心堅定著責任,走過青蔥年歲。
回過神,我抬眼問:“對了,今天的女生,是你女朋友嗎?”
亦寧愣了一下,但還是緩緩地說:“曾經是。”
“恩?”
“關關,我以為當初的她這樣張揚的愛慕,這樣毫不掩飾的追求,一定是真愛了,就算我們有了距離,有了丟失的時間,但總相信會在不遠,在身邊的,那等著就總是可以的,可不想,當我醒來才發現,時間和距離太可怕了,甚至還來不及讓我再確定是否喜悅時,她便笑笑走了,等著等著,有些人有些事,就會不見了,包括這樣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