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要好的夥伴鐵蛋讀書去了,他老爸特地給他起一個學名叫江樺。在很長的時間裏,我老是記不住他的學名,就仍然叫他“鐵蛋”。鐵蛋是他的綽號。那時候鄉下的孩子沒有乳名,僅有綽號,叫著綽號就像叫小名一樣的自然,就像他們叫我為“大王”一樣的自然。其實,我的真名叫江山。
鐵蛋第一天到學校,是我陪著他去的。那天,我們來到學校門口時,誰都不敢進去。我怕老師,聽村裏老人說,每個老師都備有一把教鞭的,誰不聽話就打誰的屁股。我更怕學生,聽說學校裏有不少壞學生,愛欺負年紀小的同學,還經常打架,連老師的教鞭也不怕。鐵蛋似乎也聽說了這些事。於是,我們倆忐忑不安地站在校門口,你推我,我推你,眼巴巴地瞧著別的小孩子從校門口進進出出,就是不敢跨進校門半步。有個大孩子好奇地多瞧我們幾眼,嚇得鐵蛋連忙把那空書包扔到我的手上。直到有一個50多歲的老師從校門口經過,他了解清楚鐵蛋是新生時,才將他領進校去。
後來,鐵蛋回來告訴我,在學校也很好玩的。老師上課沒帶教鞭,也從沒打過他;班裏有男孩也有女孩,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沒有壞學生欺負他,他在學校裏認識了很多的同學,有個叫張天華的同學現在已經成了他的要好夥伴。但是,學校裏一點都不自由。學校操場東麵那棵老榕樹上掛著銅鍾,每當值班老師拿鐵棒敲響銅鍾時,學校就開始上課。上課時,老師會教我們讀書識字。我們都要坐得端端正正的,聽老師講課,跟老師讀課本上的生字。這時候最悶,哪裏都不準去,不可以睡覺,也不可以和其它同學說話。否則就會受到老師的挨罵。直到銅鍾再次敲響時,學生才可以到外麵去玩。
鐵蛋讀的是中午班——一個七十年代遺留下來的“怪胎”,相當於現在的幼兒園大班。當時的教室少,學生多,學校為了充分利用教室而設立了中午班。中午班,顧名思義就是中午上課的班。在人家上午放學了才進入教室上課,直到人家要來上下午課時才放學。所以每天早上,我和鐵蛋都是在學校的附近玩,待其他學生放學了,他也要準備去上課了,我才回家去吃飯。有時候,我也會跟著鐵蛋悄悄地溜進學校去,趴在窗外聽著那些老師講課。
那時,我壓根兒就沒想到過,我也要去讀書!
那是一個天氣清朗的上午,我送鐵蛋到學校後,剛回到家,迎麵就撞上媽媽。媽媽一把拉著我,問道:“大王,大王!你死到哪去啦,找遍整個村子都不見你的形影。”“我和鐵蛋到學校去了。”媽媽撫摸著我的頭,高興地說:“大王呀,告訴你一件好事——你要去讀書啦。”我驚詫地望著媽媽,還以為是自己聽錯呢。可是,媽媽那充滿喜悅的笑臉告訴我,這是事實!真的,我要去讀書啦。突然間,我滿腦子都是坐在教室裏大聲誦讀的學生影子以及在校園裏玩著捉迷藏,玩著老鷹捉小雞遊戲的快樂同齡人。這些曾經令我心動過,但我壓根兒就沒想到過,我也要成為他們的一員!
可是,當我想起鐵蛋所說的不自由時,就有點害怕!特別是一想到我現在才去上學,一定會遭到那些同學的取笑時,不由覺得恐慌起來。我急忙對媽媽說:“我不去,我不要上學!”“你說什麼?你知不知道,為了這30塊錢的學費,你爸在外打工受多少苦才換來的嗎。”“我不管,我不去!你們也不用交什麼學費。”“瞧瞧你,都七歲的人啦,再不讀書就荒了。”“我不管,我就是不去……”“學費已經準備好,現在由不得你!你還敢頂嘴!存心氣我是吧?看來不打你是不聽話的!”媽媽邊說邊環顧周圍,似乎是在找棍子。我見機不妙,用力掙脫媽的手,撒腿就跑。可是,我最終還是跑不過媽媽,沒逃多遠,就被媽媽追上。我挨一頓揍後,硬是被她拉到學校去。
接待我們的是馮校長——一個白發蒼蒼,留著八字胡的老先生。媽媽將我的家庭情況向校長說清後就把我留下。她臨走前還盯著我狠狠地訓道:“在學校裏一定要好好讀書,如果再敢貪玩,回來我打斷你的腿!”我不明白一向疼我的媽媽今天怎麼啦,突然變得這麼的狠。
媽媽走了,我一時不知所措,一聲不響地立在馮校長的麵前。馮校長蹲下來,伸手把我那鬆開的鈕扣重新扣上,拉拉我的衣襟,瞧見我那滿是泥沙和淚水的花臉,八字胡撓了撓,笑了。他突然掏出手絹,將我臉上的泥沙擦幹淨,然後拉著我的手,說:“走吧,我帶你去認識新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