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聽老人笑道:“老夫幹鵲。你二人先前誤傷本山雪魔,雖出無知,但是此間舊例,一向無人敢來侵犯。你二人並非道術之士,索性一去不來,山妻見是凡人,即便為難,也須等你二人拜師學成之後。本來可以元事,不料受人指教,借著請罪,想要於中取利。又不徑由穀口通名求見,隱形深入,到了宮前近坊之下,方始現身,這等行徑,明卑暗抗,跡近輕視。她因子午寒潮為小徒妄自發動,恐有後患,正以全力施為,無暇旁顧。等到事完回宮,已過時限,響了金鍾,為此不快。雖然不肯改變禁例,但也不願看你們從容來去,目中無人。本意此時隻要不犯她規條,任你們所為。但是今夜子時天地交泰,氣候突變。此去樹王峰還有不少途程,你二人終是凡人,一離冷魂峪,驟遇那等猛惡的罡風冰雹,必用甲馬飛行。山妻動作如電,定必追去,休想活命。還有你二人地理雖已得人指教,魔宮禁例未必盡知,稍有誤犯,也無幸理。我在晶球中看出你二人隻是奉命而行,事出無知,人也誠謹,最難得的是向道心堅,居然不畏艱險危害。想起我昔年求道之難,起了同情,欲加成全,並欲從中化解,免得和教你們的那兩人各走極端,彼此不利。無如山妻性剛而做,從不向人服低示怯,我雖然夫妻情厚,也不願強其所難。意欲釜底抽薪,借一題目,表麵是代山妻和你二人為難,實則是來此地指點機宜,暗中相助。教你們的人法力甚高,連用晶球視影,僅能看出以前經過,詳情竟難查見。我料來意也許是想深入寶庫,取那兩件奇珍,但還拿不定。你們已以膽智毅力,曆經險難,忍受酷寒,不用法力,深入魔宮。此處從來無人到過,照例任何奇珍異寶,隻要來人能知取法藏處,便可隨意取走。所取之物,也許關係重要,你二人能照實說出來麼?”
二人福至心靈,看出對方神情和善,似憂似喜,並有相助之意。暗忖:“仙人柬帖上除指明途向地點而外,雖有如見珍物,不妨隨意取走,但是隻限一件,不可多取之言,並未指明何物。看這男魔主的神情,分明事出意外,既不願自背舊規,又恐來人取走重寶。主人這等神通,如何能與為敵?此來本意,原是化敵為友,並將女魔主誘往樹王峰去,使知天劫厲害。難得男魔主這等好說話,不如和他明要那地寒針,以為將來之用,使對方落個整人情,免去為敵輕視之嫌,將來還有大用。”二人恰是一樣心理,連念頭都未多轉,同聲恭答:“弟子等雖受仙人指點,此來實是負荊請罪,以免魔主門人見怪,去往鐵堡尋仇,累及旁人,實無巧取奇珍之意。隻在未到以前,遇到昔年來此盜寶,為寒潮所殺的兩個陳死人所凍結的語聲,忽然解凍發語,得知宮中有一至寶,名為地寒針,可破烈火,於弟子等大有用處,曾有求取之念。但一想,待罪之身,魔主恕弟子無知,已屬萬幸,如何敢生貪念?當時曾經稍微心動,也就中止。今蒙魔主指示,恩允暗助,萬分感謝之餘,想起前聽死人留音,此寶宮中甚多,不隻一枚,如蒙恩憐,別的寶不敢妄取,隻請把地寒針賜一兩枚,深恩大德,永世難忘。如有妨礙,不允見賜,能得寬恕既往,也所感幸。”
二人說時偷覷幹鵲,一雙神目炯炯放光,注定自己,似在留意查看真偽。聽完,見二人語意差不多,詞色誠懇,忽轉喜容,笑道:“這裏便是九寒宮寶庫所在。先前料定你們受人指點,多半為取藏珍。而庫中奇寶甚多,取一兩件,原非所惜。無如內有一件,於我夫妻將來轉劫成道關係甚大,抵禦天劫又最有用。魔教信條,禦敵之際雖然狡詐百出,狠毒陰險,所立法規決無更改,哪怕事後奪回,當時也隻能由來人隨意取走。老夫代她出見,便想相機應付。這裏所有陳設物品,全是奇寶,無不具有妙用。本想避重就輕,用兩件奇珍將你二人目光引開,免得將來封閉地穴之寶失去。來人如若不知自量,到手以後,再起貪心,便是自取殺身之禍,即使老夫暗助脫險,也必空手而歸,仇怨仍是難解。萬沒料到你們如此至誠,隻想要我地寒針,未生貪念,實是難得,此寶乃山妻采取此間千萬年玄冰精氣,凝煉而成,為數甚多,外人視為至寶,我夫婦卻是隨意取煉,用之無盡。所見兩死人均是左道中有名人物,當初如以禮來求,也非無望,但這兩人自恃邪法,並欲以陰雷要挾,致將主人激怒,形神皆滅。來人不論取何法寶,隻限一件,不能多取。老夫見你二人十分至誠,至多還有未盡之處,所說決無虛假。我知洪都真人九宮塔上所失奇珍,內有兩件,現在南荒洛明爾峰後火潭之內,隻有此寶能滅那火。但是潭中火勢近更強烈、兩枚地寒針尚恐難以濟事,我另贈你二人十枚,共有十二針,就是月兒島火海也能將它暫時消滅,成功無疑了。不過山妻氣仍未消,再要知我徇情相贈,覺出你們來意可疑,必用晶球行法查看。你二人途中又非遇罡風冰雹不可,隻一飛起,立被迫上。此事我實為難,最好能夠走快一些,離開禁地再飛,方可無礙。萬一中途不能避免,發現有人追來,或是身後有何異兆,三呼幹神君,或能脫身,也未可知。但卻不能回顧。現離子時不到兩個時辰,你們終是常人,雖幸帶有雪橇,可以滑行,這麼遠的山路,想要飛馳而過,仍非容易。現將地寒針贈你們,我再送你們出口,以免群魔記恨,表麵不敢違令傷害,卻在暗中阻撓。快些上路去吧。”
二人聞言,大喜拜謝。剛把地寒針接過,見是十二枚形似棗核,雙尖六角,似針非針之物,長約兩寸,乍看並不似針,隻覺銀光閃閃,冷氣逼人。及至定睛注視,這才看出,本是一根兩頭有鋒的長針,中段圍著一團光氣,粗如手指,內裏似有無數雪花氤氳流轉,不住閃變,故未看出。知是魔宮異寶,喜出望外。幹鵲匆匆傳完用法,便催起身。二人知事危急,又聽說待不多時,子午寒潮便要發作,雖然事出預計,未如仙人所言,魔母波旬婆不曾見到,由男魔主出麵,並還贈寶暗助,料無妨害,匆匆謝別。幹鵲含笑,把手一揚,二人立覺眼前一花,光霧層層,接連明滅閃變,宛如煙雲過眼,一晃無蹤,身已落在冷魂峪外冰原之上。耳聽幹鵲疾呼:“你們快走!”忙把雪橇穿上,往回路滑雪駛去。剛滑出不遠,猛覺腦後冷風颯然,由頭上飛過,越向前麵,緊跟著現出一片灰白色的濃霧,橫亙去路。原來魔宮門人侍者,當敵人未犯禁條以前,雖不敢公然為害,但因二人暗入重地,不曾警覺,明早魔母升座,必受重責,心中懷憤、分別追來作梗,將所煉寒毒之氣噴將出來,擋住去路。二人雖幸服有靈丹,不畏寒毒,也覺冷氣加增,令人難耐。惟恐誤事,歸心似箭,此外又別無道路,明知敵人鬧鬼,依舊硬著頭皮,朝前猛衝。
在冷霧中飛馳了一陣,正冷得周身發抖,心頭酸痛。還不知道寒毒已然侵入體內,危機將臨,僅知魔徒行法暗算,隻有加急飛馳,趕出禁地,方可脫險。沒奈何,隻得強提著氣,拚命前馳。又滑行了一段,霧氣越濃,冷更加重,幾乎氣透不轉,人也有了倦意,恨不能就地臥倒,才對心思。成全首先警覺,隻一入睡,立時凍僵,骨髓成冰,休想活命。見崔南州已凍得麵如死灰,搖搖欲倒。知道形勢萬分危急,忙一把拉住,低喝:“三哥,我們毫無法力,全仗誠心毅力戰勝雪魔,以求魔主憐鑒,此時萬困不得。”成全口中發話,警告南州,無奈心膽已怯,雪魔乘隙潛攻,寒威更盛,話未說完,自身也疲倦得連說話都提不起氣。幸而南州內功頗深,先未留神,隻覺倦困得厲害。聞言忽然警覺,想起平日鐵堡所聞,不禁大驚,默運內功,把真氣一提,精神一振。剛把倦意嚇退了幾分,側顧成全說到未幾句,也是上氣不接下氣,眼睜不開,大有倦極欲眠之勢。忙大喝道:“八弟,你隻顧說我,可知自己也要留心麼?”隨說揚手一掌,朝成全後背心拍去。成全吃南州猛然一掌,驚醒過來,當時嚇了一大跳。料定危機密布,一觸即發,隻要稍微疏忽,必死無救。前路尚遠,急切間不能趕到,時光有限,又恐誤了仙人使命。有意急馳,四肢綿軟,偏不爭氣,更須防到一人倒地,同受牽連。
二人正在互相扶持警惕,把臂同行,眼看越走越艱難,滑行無力,危機緊迫,凶多吉少,忽聽有人發話疾呼道:“爾等已早過限,你兩人在冷焰毒霧之中已行三十裏,時地早過,還不停手回去,想受罰麼?”二人剛聽出是魔宮男主幹鵲的語聲,麵前冷霧忽似風卷殘雲一般轉眼消退。同時瞥見側麵暗雲中金光一閃,現出一座高峰,正是樹王峰頂。才知路也走岔,所幸幹鵲暗助,發現尚早,忙即改道,往側馳去。行經一座冰崖之下,二人想起仙人所說,再過去三四十裏,便可改用甲馬飛行。冷霧退後,精神早已複原,腳底再一加勁,三數十裏雪地,不消多時,便可滑過。心剛略寬,快將那片冰崖過完,眼看隻有十餘裏路,忽聽身後異聲大作,二人記準幹鵲之言,不敢回顧,一味加急前駛。正走之間,空中忽又現出一圈佛光,作一環形懸在對麵,停空不動。仙柬不曾預示,佛光起自歸途,拿不定是敵是友,又正當著去路,心正驚疑。忽見光環中間現出一座翠晶牌坊,正是先前魔宮所見,定睛一看,不禁大驚。
原來那佛光宛如一麵極大的明鏡,懸在麵前,內中所現,竟是冷魂峪全景,由入口起,直達魔宮,所有人物景地,似走馬燈一般,相繼出現,一閃而過。未了現出一座大殿,當中寶座上坐著一男一女,旁立二三十個男女門人侍者。為首二人,男的正是幹鵲,女的身材十分秀美,相貌卻極醜。二人麵前放著一個丈許大的水晶球,幹鵲手指晶球,指說不已。女的目注晶球,一麵朝幹鵲問答,左手掐著一個訣印,右手持著一件形似雪花,約有五寸方圓的法寶,滿麵均是怒容。忽然嘴唇微動,說了兩句,立有二十多條魔鬼影子由殿廊兩側飛起,全都手持鋼叉,自發紅睛,比起前見群魔,神態更是獰惡。紛紛厲聲低嘯,電也似急,在大片冷雲暗霧籠罩之中,急追過來,晃眼追離身後,隻隔十來丈遠近。群魔一齊揚叉,作出向前飛擲之勢,叉尖上各有三五股寒光閃閃的冷焰射向身後,遠遠指定,卻未上身。方料前麵佛光許是幹鵲所發,令以戒備,看群魔急追之勢,分明一觸即發。現離樹王峰已不甚遠,隻要不再生別的枝節,決可趕到。心念才動,忽聽高空中轟轟發發之聲,宛如天鼓怒鳴,震撼山野,左近冰峰雪崖崩塌了一大片。
北天山半山以上,輕易不會有風,就有風,終年愁雲慘霧籠罩著千百年堅冰積雪,天色老是暗沉沉靜蕩蕩的,聽不到絲毫聲息。可是鄰近絕頂一帶,每隔些年,必有一次大風暴。那風原是天際罡風,一半隨著季節月令所生變化,一半是為冷魂峪子午寒潮引發,來勢猛惡,出人意表,比臨海和沙漠中的台風巨颶,還要厲害十倍。初起時,隻聽遠遠驚天動地的一片轟轟怒吼。緊跟著,便似萬馬奔騰,由半天上狂湧而來。最厲害的是那罡風受了氣流激蕩,有的淩空化為無數大小風柱,有的自成片段,爭先恐後,潮湧而來,互相激蕩吞並,由大化小,由小轉大,後浪摧著前浪,電馳卷到。風中所夾沙塵冰雪,互相摩擦,再發出一種極猛烈的異嘯。望去直不似風,好似無數大小五顏六色的雪片淩空追逐,亂翻亂滾,濤飛電舞,分合無端。再要同時發生兩種現象,那千百根山峰也似的大小風柱正在淩空急轉,向前飛馳,後麵忽有無數雲片一般的風塊狂湧追上,氣流大小不一,風力更不平均,於是發生出一種強烈巨變,衝撞更烈,懸空急鬥,停止不進,一味急旋,越轉越急。經過好些時的吞並分化之後,風力也差不多平均,重又開始前進。所到之處,人畜田舍,各種生物,沾上一點,便被卷去。有那幸運一點的,裹在風的中心,隻不悶死,儀被帶出老遠,降落地上,還可活命。人畜被風力帶出三五千裏,乃是常事。一個不巧,夾在風圍之內,再遇同樣風柱一撞一裹,當時被風吹化消滅,連骨頭也休想保住一根。有時整座山峰均被吹斷,或是絞成粉碎。端的威力猛惡,不可思議。開頭往往帶有冰雹,或是被罡風卷起來的冰雪隨同風勢,暴雨一般,滿空飛舞,威力之猛,更是不可思議。本來所過之處,地麵上任何物體均要毀滅,所幸這類罡風俱都極高,發時雖猛,前進越遠,漸起分化,並且越吹越高,一近大氣層上,便自消散複原。否則休說常人遇上必死,便是法力稍差的道術之士也難幸免,崔、成二人如何能當。
二人一聽身後天空中厲聲大作,遠遠傳來,仰望天色,陰沉得怕人,別無異兆,聲勢那麼猛烈,卻沒有風。身後天空冷霧彌漫,什麼也看不出。成全想起幹鵲行時之言,知道罡風已然發動,許是大高,尚未吹到身上,忙告南州留意,一麵鼓勇前進。走不幾步,猛覺身上一輕,心跳漸止,比起先前要好得多。南州覺出可疑,不應如此,正和成全笑說:“八弟,我們方才已然氣透不轉,忽然身上好似減了數百斤分量,此事奇怪,莫要幹老前輩所說的話要應驗吧?你看路程還有多遠?”話未說完,耳聽身後狂風怒吼之聲,比前稍好了些。方想今日風勢甚高,也許無礙,猛瞥見暗雲中似有一片灰影,由斜刺裏大鵬展翅般橫空急馳而來。因那灰影飛得頗高,隻覺快得出奇,先未留意。忽聽哢喳一聲巨響,眼前倏地一暗,跟著轟隆乒乓,連聲大震,冰塵萬丈,沙雪紛飛,四山立起回音,與天際雷鳴風吼之聲,彙成一片繁音,耳膜幾被震碎。
原來二人此時正沿一峰崖向前滑雪急馳,不料罡風發動,由後襲來。那片灰雲便是罡風所結風塊,一下掃在右側峰角之上,那堆積千百年,比鋼鐵還堅的冰峰,立被僮斷,淩空倒將下來。二人幸已滑向前麵,超出一二十丈;起步稍遲,立被壓成肉餅,休想活命。就這樣,身上也被激濺起來的碎冰雪塊打中了不少下,如非行處崖勢前傾,武功又好,人又機警,一見當頭黑影隨同一震之威,往下壓到,忙即縮退,仍是無幸。殘生雖得保住,罡風狂吼,也隨後急吹過來,晃眼便有無數恍如雲團的風片,狂濤一般,比電還快,由左而右,往斜刺裏飛越過去,當空立被布滿。風頭剛過,立有冰雹當頭打下,最小的也有酒杯般大,大的竟有一二尺方圓。那被風卷起來的碎冰雪塊,更大得嚇人,有的直似畝許大一座小山,當頭下壓,砰的一聲,剛落地上,震成粉碎,立被狂風卷走,滿空飛舞而去。那聲勢之猛惡,簡直難於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