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花賊“究竟有什麼東西比死亡更可怕？”
落日，黃昏，前往西城的官道上。
有一人一騎在微微揚起的風沙中緩緩前行。奇怪的是此人並未騎馬，他背負著雙手在前走，那匹瘦馬很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他停馬也停，他走馬又走。
此人就是采花賊。
他已經趕了很遠很久的路，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前來西城，至少現在不知道。他就這麼漫無目的又好像有所計劃一樣，一直往西走，終於在三月初三這天忽然就發覺自己到了西城——這座矗立在昆吾山下，被稱作自由之城的西部第一大城。
“究竟有什麼東西比死亡更可怕？”
這句話今天起碼在他的腦海裏出現了至少三百遍了。至於為什麼會想到這樣一個問題，他自己也不知道。
“老馬，你說今天到底怎麼了？”他轉身停下來問身後的老馬。這確實是匹老馬，老得連脖頸上的鬃毛都快掉光了。他具體記不清這匹老馬跟了自己有多少年了，隻依稀記得當年從綠葉島大人海市上買到它的時候，它脖子上的鬃毛還很長很長。
老馬當然不能回答他。
老馬隻是靜靜地站著，靜靜地看著他。馬背上的羊皮水壺開著口早就沒水了，一把破舊的佩劍斜掛在馬鞍上。從外觀上看起來，這確實是一把破舊的佩劍，劍鞘又黑又髒，而且和劍身比起來明顯偏大，所以一動起來劍身就會在裏麵發出擦擦擦的聲響。
這把劍跟隨采花賊的時間更長，至少比老馬要長得多。
不過這把劍早已經不出鞘多年，因為見過這把劍鋒芒的人早就已經死光，所以多年來它並未有出鞘的理由。不過有時候殺人不一定要用利劍，因為這世上還有很多比利劍更加鋒利的殺人武器。
當一名真正的劍客習慣於不使用自己的佩劍的時候，要麼就是他離死亡越來越近，要麼就是越來越遠，遠到被所有的人都遺忘。
以至於采花賊總是在想，自己到底算不算一名真正的劍客。
不過今天他在想的確是另一個問題，這個問題他已經整整想了一天，以至於他開始懷疑是不是因為昨晚吃了一頓母豬肉的緣故，才會讓他的大腦整個白天都像著了魔似的一直不停地瘋想這個問題。
“昨晚那頓母豬肉又老又硬”
這是采花賊在看到西城那雄偉壯觀的城牆之前，閃現在他腦海中的最後一個念頭，之前的那個問題依然沒有答案，不過他已經決定不再去想，有時候連老馬都不知道答案的問題，最好不要再去深究。
他總是這麼安慰自己。
這也正是他一直活到今天的原因。
三月初一，落日，黃昏，前往西城的官道上。
一人，一馬，還有一個糾結了許久，卻沒有找到答案的問題。
自由之城西城的城門並沒有守衛。“這也可能是它被稱為自由之城的一個原因”要是有人知道采花賊如此給西城的自由下定義的話，一定會翻著白眼鄙夷他一番的。因為對於西城這樣的城市來說，根本不需要任何守衛，就算有守衛也基本沒有多大用處。這座西部第一大城在昆吾山下已經矗立了上千年，上千年來它就一直如此。城裏聚集著來自大荒四麵八方的各色人等，有淘金客，有遊俠，有旅者，商販腳夫乞丐......總之你在任何一座城市能看到的人這裏都有，不過這裏最多的確是逃犯，尤其是很多犯了重罪的逃犯。因為不管你是什麼人或者犯了什麼罪，隻要你能活著逃到西城，就再也不用擔心被人拘捕或者追殺。因為西城之內禁止任何形式的武力衝突。在這裏解決衝突的方法隻有兩種，一種是到城市中心的昆吾廣場抓鬮決定，一種是出城，然後以任何一種你想要的方法解決。當然上述兩種方法都建立在當事人自願的基礎上，若當事人不願選擇其中任何一種，那麼其他任何人都不得強求。這些規矩也如這座城一般，在這裏定了上千年。無人敢犯，也無人能犯。因為對於那些千百年來敢於挑戰西城的人來說，最後的下場隻有一個，那就是總是會被抓到，並且會被吊到廣場中央的那根被稱為“自由之柱”的巨大石柱上，直至吊死。當然，不管你是什麼人。也不管你手段多狠，背景多深，或者勢力多大功夫多高，或者在這裏犯了規矩你逃得多遠......西城的直接管理者就是城主和城主府，城主當然住在城主府，而城主府就在昆吾廣場的東邊。從來沒有人見過曆任城主的真麵目，或者姓字名誰。甚至有很多人都懷疑，城主府裏到底有沒有城主。據說曆任所有的城主都是由上一任城主直接指派，至於指派的是誰，也根本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當然，對於那些敢於挑戰或者懷疑城主以及城主府的任何人來說，下場也隻有同樣的一個。這就是為什麼西城城門沒有守衛的原因了，在這樣一個城市根本不需要守衛，或者說是不需要普通的守衛，除了那謎一樣的城主和城主府以外，這裏的每個人都自覺遵守著這個城市鐵一樣的規矩，同時所有人也都自願充當起這個城市的守衛。根本就無人敢越雷池一步。或許這恰恰是管理一座城市最好的方法。所以那些逃到這座城市的所有罪犯，全都活了下來，不過他們的自由僅限於西城城牆之內，出了西城，他們的一切又變得和西城無關。但是至少，在西城之內，他們全都是遵守西城規矩的自由之民。所以自由這個東西，無論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是相對的。正因為以上這些原因，西城成為了大荒千年以來最不被各大勢力所認可的一座城池，但無一例外的是，各大勢力都好像默許這座城池的存在，並且一直都遵守著西城千年以來的所有傳統。這就是這座城池為何一直存在並且發展成為西部第一大城的原因。當采花賊踏入西城的時候，街上早就燈火通明了。他現在唯一想做的，或者說第一想做的，就是找一家客棧，好好洗掉身上的風塵，然後吃東西，睡覺。他想這一覺起碼要睡上三天三夜。雖然他總是這麼想，卻並未這麼做過。因為他並不知道，睡上三天三夜，到底是一件幸福的事還是一件痛苦的事。對於那些他不知道的事，他往往是絕對不會去嚐試的，至少之前不會，現在也不會。將來，更不可能會。他這麼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