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的小子,就應該打回重來。”老太婆一邊嘀嘀咕咕地說著,一邊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了一個巨大的海碗,舀了滿滿一碗的湯水,端到了單烏的麵前,湯水那難以言說的氣味向上竄動,直直地鑽進了單烏的鼻孔,讓他的意識再度恍惚了一下,於是他於頃刻之間突然就覺得自己已經想明白了為何方才所發生的事情對他來說完全化為了一片空白。
“是這湯水作祟!”單烏心裏無聲地驚叫道,“因為我離這湯水太近了,所以才在不知不覺間著了道兒!”
這種因為驚懼憤怒而生出的力量猛地爆發,讓單烏猛地掙脫了那老太婆的莫名壓製,於是單烏的雙手猛地一揮,狠狠地將那一碗已經湊到了自己唇邊的大海碗給掀翻了,碗中的湯水向一旁潑灑而去,澆在了那一些擠擠挨挨地湊過來的魂魄之上,轉眼便將那些魂魄的外表給衝刷成了一灘彩色的泥濘,露出了內裏說純淨不純淨說混亂也不混亂的本源來。
這些沒有了人形的魂魄顯然也受了驚嚇,嗷嗷怪叫了兩聲,卷起了一陣衝著單烏而來的陰風,而單烏此刻已經借著這一爭之力飛快地後退——單烏現在隻想離那老太婆和那鍋湯水越遠越好。
可是那老太婆既然已經有了反應,又怎麼可能輕易地放過單烏,於是單烏隻聽得耳邊一陣陰風掠過,然後那些擠在河岸邊的魂魄們呼啦啦地就圍成了一圈環狀的風牆,將單烏直接給籠罩在了其中——龍卷風的風眼之中,就隻有單烏和那個老太婆在麵麵相覷。
單烏一步步地想要後退,靠近風牆的時候隻覺得自己似乎要被那陰寒刺骨削去後背一樣,甚至連站立的姿勢都不太穩當,與此同時,那老太婆一步步地進逼,手裏的湯碗穩穩當當,碗中的湯水依然滿溢得好像下一刻就會溢出。
“乖,不要讓老太婆我動粗。”老太婆嗬嗬嗬地說道,語氣挺慈悲,但是配上那小小的三角眼,怎麼看都是不壞好意。
單烏雖然記不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他的本能此刻正在他的腦子裏匡匡鐺鐺地敲著警鍾,讓他的眼前明明白白地漂浮著一個巨大的“逃”字,於是單烏甚至都沒有去想自己是不是可以試著反抗那老太婆的步步進逼,是不是可以努力一把再在這老太婆的頭上貼那麼一個定法符——單烏轉過了身,咬牙切齒地向著那些魂魄組成的陰冷的風牆撞了過去。
單烏隻是跨出了一步,然後他整個人便仿佛遭受重擊一樣,橫向斜飄了起來,腳尖離開了地麵,整個人橫了過去,然後就仿佛是被卷進了漩渦之中的一條魚,除了隨波逐流,再沒有一絲半點能夠掙紮的餘地——撞在單烏身上並將他卷帶而起的並不僅僅隻是那些魂魄,其中還摻雜了被那些魂魄們牽引到空中的河水。
那河水仿佛一種能夠包容萬物的媒介,讓單烏與魂魄之間有了切實的交疊,於是單烏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那些不斷撞在他身上的人頭,不斷蹭過他身邊的冰冷僵硬的肢體軀幹,甚至還有那些皮膚以及布料與自己緊緊相貼的觸感……
單烏隻覺得自己大概是被泡進了一條湍急的被塞滿了死屍的河流,他的腦海之中甚至浮現出了一些畫麵,譬如某場發生在河麵上的慘烈的戰事之後,河麵上堆滿了死透了的或者重傷了沒法動彈的士卒們,河水都被這些人的血液染得赤紅一片,空氣裏滿是死亡的氣息,而此時一波洪水從上遊湧下,呼啦啦地就將這麼一堆幾乎將河道給堵塞了的屍身們給推往下遊而去,將這些慘烈殘忍給赤裸裸地展示給這河道兩岸的人們,而在這洪水過後,竟又一切都開始欣欣向榮,並且,因為那些在這條河流之中漸漸分散開來的屍身,河中那些食肉的魚類開始大量地繁衍,一時之間,這一場戰事,對這河道兩岸漁民來說,竟可算是一樁大豐收的喜訊。
“吃過人肉的魚,味道會比較好一些嗎?”單烏一邊在努力地適應著這周遭的環境,一邊努力地整理著自己那錯亂成碎片的記憶。
恍惚之中,單烏隻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就這樣變成了湍急河水中的一條魚——一條白色的,身負細鱗的,牙齒尖利的,食人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