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遠遠的就看到馬路對麵的他們。
上午十點還不到,北京東單北大街已經被各種車輛堵的水泄不通:私家車上的人有的等不及了,隨便把車停到路邊,後麵的跟車不得不停下,接下來能聽到煩躁的按喇叭聲,不一會,後麵的跟車艱難的向左並行;馬路中央總有掉頭車輛,在本已經無法挪動的路麵上,頑強的占領著一寸寸土地;街內喧鬧的胡同裏總能冒出一個個車頭,給這繁忙的交通增添更多壓力;路兩側留給行人和非機動車的道路已經被共享單車霸占,我每走幾步,就要側身跨過單車的前輪;而那些騎車趕路的人們,已經將身影混雜在機動車道中,走走停停。
那是六月初的北京,早上十點的大太陽足以讓路人感到焦躁,再加上這已然癱瘓的交通狀況,直逼的人不停的深呼吸,心裏默默自我安慰。熱氣一浪接一浪的襲來,夾雜著胡同裏肉包子的氣味、蛋糕店的濃烈香氣和行人的汗味,偶爾經過一個敞開的店鋪門口,會有一股冷氣突然侵襲全身,沒等舒爽一秒,又被熱浪掩蓋。
這天,我本應該去火車站接他們,但是時間算來算去,我仍然無法在送孩子上幼兒園後、他們下車前趕到火車站,於是我說,那就醫院見吧,反正也掛了當天的號,先去看病,再回家休息。
我比他們提前到達協和醫院,按照二姐的意思,我要先去門診大廳排隊取號。可沒多久我就從隊伍中退出來了,因為隊伍旁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就算已經在網絡上辦理了掛號,也要拿病人身份證原件先辦就醫卡,再用就醫卡取號報到。我隻能退出來,等著他們趕到之後再去辦卡。
這時,我身邊一個姑娘突然崩潰大哭,她邊哭邊用哆嗦的手掏出手機,泣不成聲的哭喊:“我忘記帶咱爸的身份證了,這可咋辦······我好不容易才掛到的號啊······好不容易啊······嗚嗚嗚······”若是在以前,我肯定覺得這姑娘太矯情太誇張了,但這天,我看到她身旁有一位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老人的臉上沒有表情,他看著失聲痛哭的姑娘,冷靜到讓人憐憫。我尚不知,接下來的日子裏,我也會數次奔潰,而那些迂回在內心的淚水,也曾在無人發現的角落裏傾瀉如雨。當時,我隻是內心沉重的看著這對無措的父女,感歎就醫的辛苦和不易。
離開門診大廳再次來到東單北大街時,我遠遠的就看到了馬路對麵的他們。
那是他們嗎?六月的溫度蒸起路麵的暑氣,和我一條馬路之隔的他們,在熱氣後麵如海市蜃樓般不真實。我看到爸爸穿著黑色長褲,上身穿了得體的半袖白襯衫,這身裝扮很是他的風格,簡單又嚴肅,如果他沒有佝僂著腰,如果他的頭發沒有全白,那麼他的形象一定健康無比。但如今,我隻是短短半個月沒有見他,他的頭發為什麼全白了?在白發的映襯下,他的臉也越發蒼白,經過一夜的長途顛簸,爸爸明顯體力不支,就連嘴唇也是青色的。他手裏拿了一個小小的玻璃瓶,瓶裏裝一個精巧的塑料袋,袋中有提前裝好的衛生紙,那是他為自己製作的小痰盂,隨走隨吐,見到垃圾箱就把用過的塑料袋扔掉,再重新換上新袋子,塞進新的衛生紙。爸爸一向這樣,愛幹淨又守規矩,從不給別人添不必要的麻煩,更重要的是,他總能想出一些點子,靈巧的製作些別人想不到的東西,比如這個小痰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