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追逐讓赫拔都心急氣躁,逐漸跟不上紅馬的節奏,幾次都險些從馬背上顛下來。

而飛箭還在不斷削減他身邊的護衛。

赫拔都意識到謝昀並不是不能殺掉自己,而是有意在放緩節奏。

他想要的是徹底勝過他。

墨龍駒渾身是汗也不覺得疲累,它在追逐十多年前的對手之中體會到了自己的成長。

更快的速度,更好的耐力,加上與主人十年如一的默契,一人一馬率先追上了已經落單的赫拔都。

錚——

利刃劃破了空氣,引出尖嘯。

謝昀手裏長刀揮出的同時,赫拔都抱頭滾落,紅馬折了前蹄,栽倒在地上,痛嘶聲驚飛了棲息在樹梢的鳥群,烏泱泱地衝向高空。

赫拔都停下滾動的頃刻就抽。出腰間的短刀,架在身前防禦。

謝昀從墨龍駒上跳下來,並沒有離開走向他,而是用刀徹底結束了紅馬的痛苦。

看見愛馬軟軟倒進血泊,赫拔都雙目赤紅,唇瓣不住地抖動,他知道今日難逃一死。

“你就算勝過了我,也不會有好下場,大晉的皇帝就是從北胡走出去的一條惡狗,他會忍辱負重,會齜牙必報,唯獨不知道感恩。“赫拔都喘著粗氣,手還緊緊地握著短刀橫於身前,目光從刀背的上方投出,依然凶狠淩厲。

他不但要警惕提著刀走近的謝昀,還要提防四周張著弓箭的蒼衛。

誰能想到他一世英名,居然淪落到被人甕中捉鱉的地步。

晉人狡詐,勝之不武!

謝昀微微一笑,“多謝你的提醒,那我也奉告你一句,今日之後再沒有一統的北境,他們將重歸四分五裂,互相爭奪的局麵。”

赫拔都一愣,隨後惡狠狠道:“你不殺光他們?”

“我已經拔去了他們的獠牙,卻保留了他們奔跑的能力,隻要他們還存在,晉人才不會變成一盤頹廢的散沙……”謝昀想了想,道:“你說大晉已經腐朽,我不否認,但是枯木既能逢春,王朝也能重生。”

赫拔都失魂落魄半晌,忽而又大笑起來,“謝昀啊謝昀,你亦是如此自負!難道就不怕有朝一日北境會再一統,揮刀南下……”

謝昀把沾了血的長刀往身側一甩,斜暉打到了他的身上,猶如鍍上了一層金光,他高大的身軀像一座山巋然不動,俯瞰著手下敗將平靜道:

“我管不了千世萬世,我隻管這百年。”

他似有意反駁赫拔都對他自負的評論,可在他的言語當中,又何嚐不是極度得自傲。

隻管這百年啊……

赫拔都本是半蹲半跪的腿忽然雙雙沉下,他坐在自己的後腳跟上,抬頭仰望著被霞光染紅的半邊天穹。

鳥群揮動著翅膀從他的頭頂飛過,它們要回家了。

而他的家隔著千山萬水,已經回不去了。

赫拔都慢慢放下視線,直視身前謝昀。

“那我就在這裏拭目以待,看這百年當中,究竟是你的盛世太平,還是北胡的卷土重來!”

他大笑著將短刀橫在了脖頸上——

落日鮮紅,緩緩而落。

犢車緩行在戰場上。

四周橫屍遍野,血流成河。

到處都有死去的胡人,也有死去的晉卒。

而晉人士卒正在有條不紊地清掃戰場。

羅紈之還看見幾名蒼衛在絳水邊上垂首駐足,緬懷地上一排死去的同伴。

戰爭是殘酷的,勝利也是血腥的。

死去的人悲慘,留下來的人也需要花很長的時間去紀念、治愈而後遺忘這些傷痛。

雖然他們都是陌生人,但羅紈之的心還是狠狠抽痛了下,不敢多看。

等心情稍稍平複,她才繼續四處張望,找尋那熟悉的身影。

但謝昀始終沒有出現。

聽人說,他是追敵而去。

羅紈之不敢問前方會發生什麼事,更不敢回去休息,就坐在車裏,焦急地在絳河岸邊等待。

這一等,便是從白天等到黑夜。

時間漫長得好像沒有盡頭。

不知何時,轟隆隆的馬蹄聲從遠處傳來。

羅紈之從睡夢中驟然驚醒,撩開車簾,往外眺望。

天空泛白,遠處跳動的黑點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是蒼衛!是郎君回來了!——”有人喊道。

是謝昀平安歸來了!

晨輝照亮最前方那張熟悉的麵孔,羅紈之精神一振,方覺察到身體的血液又重新開始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