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的你幫了我,我很感謝你。可是是我不能走,我還有些話要問趙道生,我得弄明白是誰讓他陷害太子的!”薛黎也有自己的堅持。
“我幫你並不是為了你,要你的感謝又有何用!”上官婉兒幹巴巴的拒絕了她的謝意,但是在聽到她的打算時不由得小小緊張了起來,當下四處逡巡著,仿佛怕被她問道了什麼東西。
上官婉兒警覺的四處掃視了一周,這才在暗處看到軟趴趴躺在角落裏的趙道生,不由得驚呼了起來,“他怎麼了。”
“他死了。剛才忽然跳起來撞牆自盡,我攔不住,也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蘇靖淡淡的向上官婉兒解釋,也象薛黎說明了剛才為什麼為捂住她的眼。
兩個女人順著蘇靖說的望過去,看到牆上那紅紅白白的東西才想到是腦漿,薛黎一下惡心了起來,趴在蘇靖懷裏不敢多看。而上官婉兒則是蒼白了一張臉,露出嫌惡的表情。
“本來就是來處理他的,現在他提前死了倒是少了一個麻煩。”上官婉兒自言自語道,然後抬頭瞄了一眼薛黎,“現在人都死了,你還有什麼好問的,還不趕快出去!我去叫獄卒來清理屍體。”
“喂,你等等。”看著她要走,薛黎急急忙忙的喊住了她。她知道上官婉兒不喜歡自己,所以跟上官婉兒見麵雖多,但卻從來沒有私下裏講過話。但上官婉兒是皇後的近侍,最了解上麵那幾位心思的人莫過於她了。自己現在上天無門,沒辦法知道朝堂上諸人對李賢的態度是怎麼樣的,如果現在能從上官婉兒這裏打聽到一點消息,那對她自然是最好的。
“請問有何吩咐?”上官婉兒沒有回頭,隻是冷冰冰的問著,冷漠一如往昔。
“那個,我想問問,太子現在怎麼樣了?”薛黎問的有些結結巴巴,。
官婉兒挺直的背僵硬了片刻,然後轉過頭來,臉上是如泥塑般平靜無波的表情“你不要在瞎忙活了,廢太子詔書已下,事已成定局。”
“怎麼可能,我沒有聽到人說……”
“我出宮之前才寫好的詔書,這會兒應該正在頒布吧。”上官婉兒神色淡然的打斷了她的驚呼,“我親手寫的,還能有錯。”
“你!”薛黎捂住了嘴,沒有讓自己尖叫出來。
“你怎麼能寫出那種東西!你怎麼忍心寫出那種東西!他,你愛他啊~”薛黎壓低了聲音,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要那麼驚訝,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想要尖叫的衝動。
上官婉兒不是很愛李賢嗎?她不是因此而處處針對自己,處處給房馨難堪嗎?那為何,她現在又可以如此淡然的寫出關於他的判決書,怎麼忍心將他推往萬劫不複的地步。
難道她所謂的愛就如此單薄,一旦太子失勢就可以輕易的將這份愛拋棄?
那她愛的到底是他的身份還是他這個人。
“那又怎麼樣。”上官婉兒平靜的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眼睛淡淡的掃過牆角的屍體,完全無視了薛黎的激動。
“你真是冷血!”看到上官婉兒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薛黎說不出任何話來,隻能罵出這麼一句。
“冷血?”上官婉兒笑了幾聲,平靜的聲音中帶著幾分憤怒,“薛麗娘,你給我消停些!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那樣的好福氣,生在一個什麼都不缺的家裏,可以任你鬧騰。我是冷血,我是無情,可你想沒想過我不冷血我不無情,我還能活到現在嗎?不是每個人都有任性的權利!”
“再說,就算我不冷血,我不無情,我不寫詔書,你覺得對結局有多大的影響?不過是賠上我自己,隻不過換另外一個執筆的人而已!幹這種蠢事的,有一個趙道生就夠了。”上官婉兒從諷刺的眼光掃視過趙道生的屍體,然後嘲弄的說,“難道還要再加上一個上官婉兒!”
“不要為你的自私找借口,像你這種寡情的人不配來嘲笑別人的真心。”薛黎從趙道生的瘋狂裏已經猜測出了一些端倪,不管結果如何,至少他曾經的努力是讓人尊敬,不容踐踏的。
“哼,我薄情,我寡意,可你們的情深意重又怎麼樣?不過是更加的將他往萬劫不複裏推罷了。趙道生如果不是為了維護李賢,他怎麼會被人騙著承認自己是殺明崇儼的凶手?如果不是他承認,李賢怎麼會被牽連!他以為他隻要承認一切,隻要按著上麵的意思將罪責推脫到別人身上就能讓太子全身而出,但他根本不明白他一個個砍掉的是太子的左膀右臂。當這些支撐太子的人被整到之後,獨木難支的太子除了被人拉下馬,還能做些什麼?”上官婉兒一怒之下,開始有些口不擇言,說出了一些薛黎所不知道的內幕。
“所以,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恨你們這些蠢人,如果不是你們所謂的善良與熱心,事情怎麼會一路往最壞的地方滑去?”上官婉兒傲然的站立在那裏,胸脯急劇的一挺一挺,為了努力壓住自己的怒氣,在袖子裏緊緊握住的指甲幾乎把自己手心都掐破了。
“你們根本不明白,太子有沒有買凶殺人根本不重要,太子究竟有沒有謀反也不重要。一切的一切,隻是皇上不願意自己變成太上皇,皇後不願意朝中沒有替自己說話的聲音,太子不願意做一個唯唯諾諾的應聲蟲而掀起的一場政治較量而已。”
“你什麼都不要管了!這裏麵的複雜,遠遠超出你的想象。所以,如果你真的為他好,就不要在糾結去查找事情的真相了。”
“那些真相,是你承受不起的。”
“就算他現在不是太子了,但至少,他還活著。”
上官婉兒連珠炮一樣的扔完這些話,然後推開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
真相,有時候是最無關緊要的東西。
薛黎不聽勸的再努力了幾日,越接近事情的真相,越深刻的理解道這趟渾水有多深。
與一味的像前衝相比,有時候人更要學會什麼時候懸崖勒馬。
所以最後,薛黎一邊自我安慰著,至少他還活著,一邊疲憊的停止了所有的舉動。
為了不讓局麵變得更差,她遵從上官婉兒的話,放棄一切掙紮,再也不插手奔走了,隻在家裏打轉,等待著事情的結局。
就這樣,秋天很快就過了,接著便是滿天飛雪的冬季。冬季一過,便又是第二年的春季。
“什麼時候回去?”等到灞橋的楊柳綠了,可以折柳送別的時候,蘇靖牽著她的手在滿天楊花飛舞的長堤上散步,狀似無意的問了這麼一句話。
走?薛黎遲疑了一會,最後搖了搖頭,“再讓我等等吧。”
薛黎向來厭惡京城,以往幾次,來了都是呆不了幾天就走了,可是這次,她卻不願意離開。從夏到秋,再從秋到冬,然後再從冬到春,在等等,或許就又到夏天了。
她不走,是在等一個答案,一個下場。
她想知道,在權力鬥爭之中,親情到底價值幾何,而李賢的下場,又會怎樣。
薛黎跟上官婉兒是不一樣的人,雖然都認為活著就有希望,可是上官婉兒認為人隻要活著就夠了,可是薛黎一直明白,當你失去某些重要的東西的支撐時,崩潰隻是一瞬間。
所以,她要留下來。就算上官婉兒說的那樣,她幫不上任何忙,她也要留下來。
她想讓李賢知道,即使整個世界都拋棄了你,卻還有一個朋友在這裏信你、等你、支持你。薛黎不知道這份友情足不足以支撐他撐下去,可是有總比沒有好。
所以對此,她隻能對蘇靖說句“抱歉。”
“傻瓜,”蘇靖笑著拍拍她的肩,“不需要道歉,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要等的話,我陪你一直等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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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黎以為她還要等很久才能要到她等的答案,卻沒想到結局來的這麼快。
春分過後,薛黎跟著孩子們出去挖了些野菜,想到被幽禁的李賢,便做了野菜做的粥餅送去。心想著他被囚禁著無法出來踏青,那送些春天的野菜,帶些春意給他也好。
自從太子被廢,囚禁長安之後,便很難有人接近他們了,無論是書信往來還是物品傳遞都檢查的嚴密,不會隨意讓一點東西流入。而被囚禁的王府眾人也是謹小慎微,外麵送來的食物一向檢查再三才肯實用。
看來無論是武後,還是李賢,到最後都懂了,也都怕了。
這種小心翼翼劍拔弩張的焦灼狀態下,薛黎的存在似乎變成了一個例外。她平日裏送米送麵,布衣棉被,吃食水果等東西進去,從來沒被士兵們阻攔過,那道禁令仿佛對她是空設。而李賢跟房馨似乎也對薛黎保持了高度的信任,她送過去的食物水果總是很大膽的食用,有時候還李賢夫婦還會寫些品評的便簽遞出來給她。
對於李賢夫婦的幽禁生活現狀,薛黎無力改變,所以她隻能在物質生活盡一份心。隔三岔五的,無論是自家新收獲的東西,新琢磨出來的菜色糕點還是在路上遇到的風味小吃,酒樓飯店裏的新出的招牌菜,薛黎總是要找幾道送進去,努力讓他們不出門,也能吃到各地的美食。
麵對這種不同尋常的交流,所有人都令人驚訝的保持了一種平靜,似乎壓根沒有發現其中的不合常理一樣。
在外人的眼裏或許是皇後對薛黎這個幹女兒的另眼相待,法外開恩,但是薛黎仍然願意選擇去相信這是皇後心裏的母子親情在發揮作用。
皇後或許想,她的這個兒子太苦了,既然已經剝奪了他的權利、身份、地位、人身自由、那就放他一馬,允許他保留著這最後一絲的朋友情誼吧。
薛黎一直是如此堅信著的,所以她送東西送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但是這天不同尋常,她送過去的東西,不是由王府的老仆接手的,而是由新換去負責看守李賢一家的將領遞進去的。薛黎雖則不滿,但是也無他法,隻有認了。
東西送進去不久之後,第二天一早,忽然有人來請她過府與李賢一敘。來請的人是生麵孔,薛黎也不認識,但皇後的印信想來也不敢有人冒充,所以薛黎就去了。
薛黎踏進了宅子裏,這是她第一次在太子謀反事宜之後與李賢見麵,之前送東西都是假借別人之手,所以說她不激動那是假的。當薛黎站在院子裏仰望那院外伸進來的半枝杏花時,連腿都是微微打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