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歪竹,落在一處庭院的角落。
素身袈裟,戒點香疤,淨了凡塵,了無牽掛。
庭間小橋上站著的那個和尚,有人講是東海琉璃郡王的二公子子厭,倘若這世上還有什麼能讓人覺得完美,該是他的眼睛。曾經的他,在這偌大的王朝,僅需一個眼神就能讓所有人甘心為他舍命,如今,卻成了一個破敗寺廟中的僧侶,手中握著一串已經看不清顏色的珠子,在這漫天的雨中,站在這空蕩蕩的院子裏,任竹葉劃開手上的疤,雨水毫不留情地在頭上狠狠敲打。
子厭很美,遊絲幾重,看斷三千無顏色,雙峰碧翠,閑惱粉黛胭脂也無處遮,膚如凝脂,手如柔荑。可這裏站著的卻是個醜和尚,青黃的麵色,空洞的眼神,手上滿是深深的繭,看不到一絲公子的模樣。
“和尚,你從哪裏來?”主人站在屋簷下,隔著雨簾這樣問他。
“此處。”他仍然雙手合十,一臉平靜。
“瘋和尚,這裏是我的院子。”這悶熱的雨中,多了一把落在地上的折扇,依稀看到扇中的猛虎和喜鵲。
“這偌大的天地,既非是誰的,也非不是誰的,無我,無你,無生,無死,自然也無分別。”雨中的瘦和尚看著橋下的池塘,荷葉上滴滴雨水凝成珠子,仿似能彙聚一處,又被別的雨水敲起的震動打碎,落入池塘。
“和尚,我不想聽你的瘋話,我隻想問你,為什麼站在那裏不肯走?”磅礴的雨聲中傳來了一個杯子破碎的聲音,“我想要殺了你簡直易如反掌。”
雨聲淹沒了和尚的回答,他仍然站在那裏,像破碎的杯子,像折斷的竹子,像斷線的珠子。
凡人看不透生死,就像和尚執著無關了生死。
“你叫什麼?”主人換了個姿勢,不再那般怒目,好像得到了誰的恩賜一般虔誠,站在簷下的台階上,雨水澆在他的頭上,也顧不得擦一把。
“了塵,那無阿彌陀佛。”一道閃電,一聲悶雷,地上本沒有影子,此刻卻有了,雖然僅如曇花一現那般,卻也惹人生憐。
“來呀,給大師送一把傘。”主人聲音威嚴。
誰在雨中撐傘,誰在傘下等待,誰望著荷塘不見來者,誰看著傘下的和尚,誰見了誰卻總是不敢言語。
陪著和尚在這漫天大雨中的丫鬟,帶著一支綠色的釵子卻穿了一件粉色的紗衣,雨水自腰間翻滾,沿著褲沿漂進鞋子,又從鞋尖淌向橋頭。和尚隻顧著看那荷塘中的葉子,還有葉子下的落雨。
“子厭公子,你為何要出家?”這間破舊的廟宇,僅有一個已經滿臉皺紋的方丈。
“忘卻世間繁華。”
“這世上的人大多癡念纏身,不知施主為何能明見真經。”方丈慈眉善目,話語間似是千百個不願。
“菩提本無凡根。”
三千煩惱,隨風而逝,就像洗淨了多少難言的痛處,又似忘卻了多少月下花前。
“了塵,你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方丈這樣問他。
“再見他一麵。”麵如死灰。
“你已與佛結緣,不見也可。”方丈一直閉著眼睛。
“遵法旨,南無阿彌陀佛。”指如草芥。
自此這偌大的王朝再也不見子厭公子,卻多了了塵和尚。佛家必有孔雀,停在山間的行腳僧偶然遇見他,說他像孔雀轉世,有那凡塵間少有的氣質。於是,他割破了手指,滿身塗上指尖流下的鮮紅,站在月下誦念了千遍經文,鮮血染紅了他腳下的石頭,石頭中的雜草,更有草中的飛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