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萬福把桌子搬到房簷下,招呼客人坐下。春花已經在灶房裏燒鍋做飯,煙火氣息飄出來了。春花她媽王順華提著一筐雞蛋上前來同客人打招呼,拿眼看我和梁勤。媒婆忙說,梁草,去灶房看看有事做麼?王順華說,這就是梁草啊,沒事,沒事,走累了,快歇著。一邊說一邊鑽進灶房忙碌去了。
一會兒春花端水上桌,第一碗放在我爹麵前。我爹從來沒那麼高興,他把碗往親家麵前推,客氣地讓親家吃,楊萬福說,哈哈,你是客人,不要客氣,哈哈,往後就是一家人,哈哈哈!媒婆說,楊大哥說得好呀,這一家人還客套個啥?
我爹又把碗推到媒婆麵前,說,大妹子做好事,得先感謝你!媒婆又推讓,春花再端了一碗放到她麵前。我爹也不便先吃,一直等到楊萬福的碗也上了才埋頭去吃。我不敢看春花的臉,隻能看見她的一雙手。她的手指又白又嫩,沾了一些菜汁青色的斑點。她給我端來時,我看見她的手有些顫抖,開水濺到手上,她提著指頭甩了兩下便跑回灶房。我心想,是不是燙著手指了,便到廚房去幫她端碗。春花說,你是客人,讓我來端。王順華便大聲說,這孩子懂事呢,梁大哥!我爹隻憨憨地笑。楊萬福說,哈哈,梁大哥的兒子,哪有不懂事的,哈哈!
飯後,我哥說,我們還要去趕場呢。我爹瞪了梁勤一眼,同時起身告辭。王順華給媒婆送了一些雞蛋,她便反身回梁家村。楊萬福和王順華把我們送到路邊,他爽快地打哈哈,梁大哥,還有梁勤、梁草,以後趕場路過楊家嘴一定要上來喝水啊!哈哈,春花呢?王順華一努嘴,春花仍在菜地砍牛皮菜,不時拿眼偷偷往這裏張望。我覺得自己手腳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了,恨不得地上有一條裂縫可以鑽進去。梁勤傻乎乎地向春花揮手,我爹在他的手上拍了一下,說,快點走,時間晚了,要散場了!
從那以後,爹便經常差我去楊家。有時候送點糧啊菜啊,有時候去楊家幫工。幾年之後,我們兄弟仨已長大成人。遇上農忙季節,梁勤和我便一起去。割麥子、栽秧子、打穀子一類的事兒就由老丈人帶我們兄弟倆一起做,春花和她媽就煮飯送飯。忙了一天,楊萬福喜歡喝上幾杯玉米酒,他吩咐春花給我們兄弟倆擺上杯子,我們哪敢喝酒,我爹還沒允許哩。楊萬福說,梁草,我算不算也是你爹?我便低頭默認。楊萬福說,這就對了,這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哈哈,我有兩個幹兒子了!來,陪你爹喝一杯,梁勤已經是大人了,你也喝點。哈哈,喝!
我爹總是說,你們還是小孩,喝什麼酒!其實,我們仨都喝過爹的玉米酒,當然是偷偷摸摸地嚐。梁根說,爹是男人可以喝,我們也是男人,也該喝。梁根像我爹那樣端著酒杯總是喝得很響,我隻啜了兩口,嗆得直咳嗽,梁勤一口倒下一杯,當他再去倒第三杯時,梁根把酒壇抱走了。梁根說,喝多了,爹會發覺的,爹要發脾氣打人!
陪老丈人喝了幾杯酒,再看春花,我是醉到心裏去了。春花已長成一個大姑娘,眉眼間掛滿了羞澀。那眼睛裏總是盛滿水意,眼皮略為有些腫。後來我給台灣的老兵李發章說起春花的長相,七十多歲的李發章一副飽經滄桑看透世事的樣子,說:這叫水泡眼,這女子命苦,一輩子有流不完的淚哩!梁根後來說,大嫂的眼睛是流幹淚了才變瞎的,她總是站在家門前向遠方張望,一邊唱著她自己編的小調:
正月望郎是新年,
粑又香來酒又甜;
粑香酒甜人人喜,
不見情哥來拜年。
二月望郎百花開,
朵朵花開上高台;
人人都來采花戴,
為啥情哥不出來?
三月望郎正喂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