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擁護者把現代央行的行長看成無中生有地創造貨幣的巫師,來稀釋勞動階層的血汗錢。很難想象還有什麼金融問題能讓對立雙方擁有的共同基礎如此之少。
不過,擁護者和反對者的頑固立場阻礙了對黃金在21世紀的貨幣體係中如何發揮作用的新思考。人們不願去探索如何把黃金表現出來的穩定性與貨幣供給管理中為了應對危機和糾正錯誤所需的某種程度的自由進行調和,這種不情願根植於思想意識。一場調和已經期待許久。
黃金不是商品,不是投資品。黃金是出類拔萃的貨幣。它真正稀缺——曆史上生產的所有黃金可以被放在一個邊長20米的立方體中,大概是一座小型辦公樓的大小。新開采的黃金以緩慢和可預見的速度增加,每年大約1.5%。這太慢了,不允許太多的通貨膨脹。事實上在金本位下,一場溫和持久的通貨緊縮將是最有可能的結果。黃金的密度很高,相對於其他能夠作為貨幣基礎的金屬而言,重要相等的黃金占用的空間更小。黃金還有統一的等級,具有固定的元素屬性,在周期表中的原子序數為79。石油或小麥等可用於支撐貨幣供給的商品存在許多不同的等級,讓它們的使用要複雜得多。黃金不易鏽蝕,除非有特殊的強酸或爆炸物,否則幾乎不能被銷毀。它具有可塑性,因此很容易做成金幣和金條。最後,黃金作為貨幣的曆史超過5000年,比任何替代品都要長,在不同情況下向很多文明和文化展示了它的效用。
鑒於稀缺性、耐用性、均質性以及其他屬性,黃金用做貨幣的理由看上去很充分。然而現代的央行行長和經濟學家並沒有把黃金真正看做一種貨幣。原因還要回溯到第一次和第二次貨幣戰爭,回到大蕭條的成因以及布雷頓森林體係的崩潰。大蕭條時期的主要學者、現任美聯儲主席伯南克是把黃金作為一種貨幣標準的最為強大的反對者,要想把這場討論向前推動,黃金的擁護者需要考慮並最終駁倒他的觀點。
伯南克對黃金和大蕭條的研究首先引發了對大蕭條時期進行研究的主要學者彼得·泰明、巴裏·艾肯格林和其他學者的大量著作,表明1924年至1936年間金彙兌本位的運作與世界經濟整體之間的聯係。伯南克把這項研究總結如下:
脫離黃金的國家能夠對其貨幣供給和價格水平進行再膨脹,這是在經曆了一些延遲後進行的;繼續使用金本位的國家被迫進行進一步的通貨緊縮。壓倒性的證據表明,脫離金本位的國家比那些繼續使用金本位的國家更快地從大蕭條中複蘇。實際上,沒有哪個國家在保持金本位的同時表現出顯著的經濟複蘇。
證據證實了伯南克的結論,但是這個證據隻說明了所有貨幣戰爭的中心存在以鄰為壑的動態性。這就好像一個國家入侵並洗劫了另一個國家,這個國家將變得更為富有,而受害國變得更為貧窮,而這也沒有說錯。問題是,這是否是一個理想的經濟模式。
如果法國跟英國在1931年的同一時間脫離金本位,英國相對於法國的優勢將變得無效。事實上法國一直等到1936年才貶值,使英國在此期間能夠從法國竊取增長。這個結果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其實,這應該是預料之中的。
今天,在伯南克的指導下,美國試圖重複英國在1931年的做法——貨幣貶值。在一個絕對的基礎上,伯南克對美元的貶值是成功的,黃金價格的多年上揚證明了這一點。然而他讓美元在相對的基礎上針對其他貨幣貶值的努力則更大程度上被延緩。美元與其他貨幣的彙率上下波動,卻沒有明顯且一致地對所有貨幣貶值,反倒是所有的主要貨幣一起對黃金貶值。其結果是全球商品的通貨膨脹,以鄰為壑被以世為壑所取代。
伯南克認為,黃金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大蕭條的嚴峻性和長期性。為了支持這一觀點,伯南克開發了一個有用的六因素模型,表明了央行創造的國家貨幣基礎、銀行體係創建的更大的貨幣供給、用數量和價格進行分解的黃金儲備以及外幣儲備之間的關係。
伯南克的模型就像一個倒置的金字塔,一部分黃金和外幣位於底部,美聯儲創造的貨幣位於黃金之上,銀行創造的更多貨幣又在此之上。這裏的訣竅是擁有足夠多的黃金,讓這個倒置的金字塔不至於倒塌。直到1968年,美國的法律對金字塔底部擁有的黃金的最少數量進行了規定。在大蕭條時期,以固定價格計算的黃金價值不能少於美聯儲貨幣量的40%,然而並沒有最大比例的限製。這意味著即便在黃金供應增加時,美聯儲也可以收縮貨幣供給。當銀行家們減小他們的杠杆時就發生了這種情況。
伯南克觀察到:
金本位國家的貨幣供給——遠不等於貨幣黃金的價值,對金本位的天真看法則認為兩者相等——經常是黃金儲備價值的數倍。貨幣黃金的總儲備在20世紀30年代持續增長,因此,觀察到的貨幣供給的急劇下降必須完全歸結為貨幣黃金平均比例的收縮。
伯南克給出了即使在黃金充裕的情況下,貨幣供給收縮的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涉及央行行長的政策選擇,第二個原因涉及儲戶偏好和私人銀行家對銀行恐慌的反應。基於這些選擇,伯南克總結出在金彙兌本位下存在兩個貨幣供給的平衡。當信心高漲、杠杆比例擴大時存在一個平衡,當信心低迷、杠杆比例收縮時存在另一個。當信心不足、通過去杠杆化造成貨幣收縮時,這個過程會削弱信心,導致銀行資產負債表的進一步收縮和消費與投資的下降。伯南克總結說:“在自我確認預期這個弱點上,金本位非常像一個……沒有存款保險製度的銀行體係。”這裏又是一個默頓式自我實現的預言。
對於伯南克、克魯格曼、艾肯格林以及那些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形成自己觀點的一代學者,這就是確鑿的證據。黃金是貨幣供給的基礎,因此當需要更多的貨幣而進行貨幣增發時,黃金成了限製因素。這裏有分析證據和曆史證據,受到艾肯格林的經驗證據和伯南克的模型的支持,認為黃金是促成大蕭條的一個重要因素。在他們的心目中,這個證據顯示黃金促成了大蕭條,而那些首先放棄金本位的國家先一步複蘇。黃金作為貨幣工具從此失去了信用。討論結束。
盡管在這點上幾乎全體一致,反對黃金的學術論據卻有一個巨大缺陷。反對黃金的討論與黃金無關,僅與政策有關。如果接受伯南克的模型並在大蕭條的背景下考慮其他可能,人們就會認識到這一點。
例如,伯南克談到基礎貨幣與黃金和外彙儲備總量的比例,這有時也被稱為覆蓋率。當黃金在20世紀30年代早期流入美國時,美聯儲本可以把基礎貨幣供給擴大到黃金價值的2.5倍。但美聯儲並沒有這麼做,而事實上減少了貨幣供給,在某種程度上抵消了黃金流入所產生的通脹影響。因此這是美聯儲的一個政策選擇。不管有沒有黃金,都可以把貨幣供給縮減到低於原本可以達到的水平,這是一個獨立於黃金供應的政策選擇。把這種貨幣供給收縮歸咎於黃金,從曆史觀點和分析來看都是不正確的。
伯南克指出,20世紀30年代早期的銀行恐慌與銀行和儲戶的偏好降低了廣義貨幣供給與貨幣基礎的比例。反過來,銀行家在其儲備構成上顯示出選擇黃金而不是外彙的偏好。這兩種觀察從曆史的角度而言都是正確的,卻跟黃金沒有任何必然的聯係。降低廣義貨幣供給比例來縮減貨幣供給根本不需要黃金的參與,而且可以發生在任何時期——事實上在2008年大恐慌之後情形一直如此。央行用黃金取代外彙的行動牽涉了黃金,但僅代表了央行的另一次政策性選擇。這些銀行本可以很容易地表達出相反的偏好,並實際上增加儲備。
除了對伯南克獨特的曆史分析進行反駁之外,各國央行在20世紀30年代還可以采取很多行動來緩解資金緊張,並且不受黃金的束縛。美聯儲本可以用新印刷的美元購買外彙,相當於現代央行的貨幣互換協議,從而擴大美國和其他國家的儲備頭寸,支持更多的貨幣創造。特別提款權在20世紀60年代被創建,正是為了解決20世紀30年代遇到的儲備不足的問題。如果再次出現20世紀30年代那樣的全球性流動危機,可以通過發行特別提款權來提供外彙基礎,從而可以像2009年那樣讓貨幣創造和貿易融資流動起來。這可以阻止世界貿易的一場全球性收縮和世界性蕭條。沒能這麼做並不是黃金的失敗,而是政策的失敗。
各國央行行長,特別是美聯儲和法國銀行,在20世紀30年代未能在金彙兌本位下盡可能擴大貨幣供給。這是大蕭條的主要原因,但限製因素不是黃金,而是中央銀行缺乏遠見和想象力。
有人懷疑伯南克現在反對黃金的真正原因,不是因為黃金在20世紀30年代曾是增加貨幣供給的實際約束,而是這一點在今天的某個時點有可能發生。大蕭條時期銀行家們擁有的全部貨幣創造能力並未能發揮到極致,但是這個能力從來都不是不受限製的。伯南克可能想保留央行創造無限量貨幣的能力,而這確實需要廢棄黃金。從2009年開始,伯南克和美聯儲得以在現實世界中實驗他們無限量貨幣創造的政策。
把大蕭條歸咎於黃金,就像把一場銀行搶劫歸咎於出納員。當搶劫發生時出納員或許在場,但她並沒有參與犯罪。就大蕭條而言,貨幣緊縮的罪行並不是黃金犯下的,而是那些犯下一係列原本可以避免的長期政策性錯誤的銀行家們。在國際金融中,黃金不是一項政策,而是一種手段。把大蕭條的悲劇強加給金本位,對於那些尋求無限印鈔能力的央行行長來說再妙不過了。要為大蕭條負責的是央行行長們,而不是黃金,而那些繼續指責黃金的經濟學家們隻是在為法定貨幣沒有約束尋找借口。
如果黃金可以從導致大蕭條的指責中得以正名,它能在今天發揮建設性作用嗎?21世紀的金本位會是什麼樣子的?
在無處不在的博客和論壇上,那些對金本位最為喧囂的擁護者無法準確地解釋金本位意味著什麼。一般來說貨幣應與某種有形的東西掛鉤,中央銀行不應該能夠無限製地創造貨幣,這是很清楚的。把這種觀點變成一種能夠應對恐慌和不景氣的周期性挑戰的具體的貨幣製度,則要困難得多。
最簡單的一種金本位,可稱之為純粹金本位,美元的含金量被明確定義,發行美元的機構擁有足夠的黃金以指定的價格一對一地贖回未償付的美元。在這種體係中,一張美元其實是一定數量黃金的提貨單,替美元的持有者進行保管,並可隨意贖回。在這種純粹的金本位下,不通過新的開采或采購來增加黃金供應量,就不能擴大貨幣供給。這一體製將向經濟注入些微的通貨緊縮偏好,因為全球黃金供應量每年增加約1.5%,而實際經濟在理想條件下可以取得3.5%的穩定增長。在其他條件不變時,價格將每年下降2%,以便讓1.5%的貨幣供給增長與3.5%的實際增長相平衡,而且這種通貨緊縮可能會阻礙邊際借貸。純粹金本位將允許通過用貨幣交換票據來創造債權和債務,但不會允許貨幣創造超過儲備的黃金數量。這種債務工具可以在經濟中作為貨幣替代品或近似貨幣來使用,但不會是狹義上的貨幣。
所有其他形式的金本位都涉及對現有黃金儲備某種形式的杠杆化,這可以有兩種形式:一種是發行的貨幣超過黃金儲備;第二種則在貨幣所依賴的黃金總庫中使用黃金的替代品,例如外幣或特別提款權。這兩種形式的杠杆可以獨自使用或協同使用。這種金本位稱為靈活的金本位,需要考慮一些設計問題。貨幣供給中黃金的最低百分比是多少?20%夠不夠?還是需要40%來注入信心?曆史上,美聯儲曾經維持大約40%的基礎貨幣供給為黃金。2001年4月上旬,這個比例仍有大約17.5%。盡管美國早已脫離正式的金本位,一種影子金本位仍然存在於黃金與基礎貨幣的比例中,即便在21世紀早期也是如此。
其他問題還包括為了計算貨幣與黃金比例而對貨幣進行定義。銀行係統中存在對貨幣的不同定義,這依賴於參與統計的工具的可用性和流動性。所謂的基礎貨幣,包括流通中的紙幣和硬幣加上銀行存放在美聯儲的儲備。一個更廣泛的貨幣定義是M1,包括支票賬戶和旅行支票,但不包括銀行儲備。美聯儲還計算M2,它與M1相同,此外還包括儲蓄賬戶和某些定期存款。國外央行也使用類似的定義。2011年4月,美國的M1約為1.9萬億美元,而M2約為8.9萬億美元。因為M2遠遠高於M1,對貨幣特定定義的選擇在計算黃金與貨幣的比例時,將對黃金的隱含價格產生巨大的影響。
在決定流通中的黃金有多少時,也會產生同樣的問題。為此應該僅計算官方黃金,還是把私人持有的黃金也納入計算?這個計算應該僅僅參考美國持有的黃金,還是應該使用所有主要經濟體持有的黃金來建立這個標準?
還必須考慮到新的金本位將賴以執行的法律機製。一條法規或許足夠了,但法規是可以改變的。一項美國憲法修正案或許更好,因為這更加難以改變,從而可以最大地激發信心。
在這個新標準下,黃金的美元價格應是怎樣的呢?選擇了錯誤的價格是20世紀20年代金彙兌本位的最大敗筆。在1925年使用的每盎司20.67美元的價格水平是高度緊縮的,因為它沒有考慮到歐洲在“一戰”期間發生的大規模印鈔。在1925年如果采取每盎司50美元或者更高的價格,或許可以產生些微的通貨膨脹,能幫助避免大蕭條某些最惡劣的後果。
為了對任何被選中的體係加以控製,可以允許以官方價格同時存在一個黃金自由市場。這樣,央行就可以被要求進行公開市場操作,以維持黃金的市場價格達到或接近官方價格。
假設選擇的覆蓋率跟美國在20世紀30年代使用的一樣,那時美聯儲需要持有的黃金儲備等於其基礎貨幣供給的40%。使用2011年4月的數據,這一標準將導致黃金價格定在每盎司3337美元。美聯儲可以圍繞這個價格建立一個狹窄區間,比如上下各2.5%。這意味著如果市場價格下跌達到2.5%,到達每盎司3254美元,美聯儲將被要求入市並購買黃金,直到價格再一次穩定在更加靠近每盎司3337美元的價位。相反,如果價格上漲2.5%,到每盎司3420美元,美聯儲將不得不作為賣方進入市場,直到價格回歸3337美元每盎司的水平。倘若覆蓋率得以維持,黃金在自由市場的價格穩定在官方價格或其附近,美聯儲可以保持其調節貨幣供給以及在認為恰當的時候提高或降低利率的自由。
最後要考慮的問題是,在經濟緊急情況下允許央行行長偏離嚴格覆蓋率的靈活程度。盡管罕見,但是有時出現一場真正的流動性危機或通貨緊縮,需要快速創造出高於貨幣—黃金覆蓋率的貨幣。這項特殊能力將直接解決伯南克在他對大蕭條時期貨幣政策的研究中所提出的與黃金相關的問題。這是一個極端困難的政治問題,因為它歸根結底是央行與其表麵上所服務的公眾之間的信任問題。在貨幣兌換黃金方麵,央行的曆史總體來說就是一個違背諾言的曆史,而美國央行的曆史則尤其以公眾利益為代價,來提升銀行的利益。鑒於這種曆史以及央行和公眾之間的對立關係,如何才能產生必需的信任呢?
前文已說過,在一個全新的受到黃金支撐的體係中建立信心需兩個要素:一個強有力的法律體係和用以穩定價格的強製性公開市場操作。當具備這兩要素時,我們可以考慮在何種情況下美聯儲能被允許創建紙幣並超越覆蓋率的上限。
方法之一是讓美聯儲用一項公開聲明主動地超越這個上限。假設美聯儲隻有在極端情況下才會這麼做,比如英國在20世紀20年代經曆的緊縮。在這些情況下,公開市場操作將構成一種對美聯儲所作決定的全民投票。如果市場同意美聯儲對於緊縮的判斷,那麼就不應該發生黃金的購買——實際上美聯儲或許應該成為黃金的買家來維持價格。反之,如果市場質疑美聯儲的判斷,繼而導致急於把紙幣兌換成黃金,這將是一個強有力的信號,讓美聯儲重返原來的貨幣—黃金比例。基於行為經濟學家和社會學家所觀察到的“群體智慧”在市場價格上的反映,相對於聚集在美聯儲會議室裏的少數律師和經濟學家的狹隘判斷而言,這似乎是一個更為可靠的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