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將近。
一月的H市,這座西南城市,居然難得地下起一場雪來。
鄭長風自從就任市公安局的局長,就斷斷續續地受到過許多人對他人身安全的威脅。恐嚇電話,跟蹤,甚至有人在學校差點毆打了他的子女。不過鄭長風一直覺得,警察這個職業,本身就有危險。其實真要論起這些來,還有人走在大道上突然就被從天而降的花盆給砸死的呢!每天車上都有人被車撞死,有個男的大冬天喝醉酒倒在外麵睡著了,白白的就凍死了呢!
所以說人生安全其實都是浮雲,誰有能說的準自己能活到什麼時候?何況他已經活了五十多年了,差不多也夠了!
但是人在危險麵前,還是本能地會懼怕的。更何況是鄭長風這樣一個書生局長,一輩子沒怎麼拿過槍,臨時趕鴨子上架,到當時情勢動蕩不安的H市挑起這個市局局長的重擔的人。
他現在本來應該在市局暖氣十足的辦公室裏坐著,喝上一杯上品烏龍。可他的麵前卻擺著一盆炭火。
在他的麵前,是一個他自己也沒想到會這麼快就再見到麵的人。他本來還以為這輩子他都不用和這個人見麵了——這個脾氣倔的像頭牛,從來不願意放棄,老是給市局,給他鄭長風惹事的女人!
鄭長風手腳都被牢牢綁著,五十歲的他,就隻穿一條內褲,一件背心,在這寒冬臘月的日子,大雪天裏坐著。麵前唯一的溫暖來自於這一盆炭火。屋子很小,大概是一個舊倉庫,不知道在哪裏。倉庫有一扇窗戶,還是那種很傳統的木框鑲玻璃的窗戶,窗框都塗成朱紅色。窗子半開著,門外的風夾著雪呼呼往屋裏灌,鄭長風冷得瑟瑟發抖,但是他沒有吭聲。
在他的對麵,也有一張折疊的木椅子,白領偵把椅子的椅背翻到前麵來,叉開腿坐在上麵,下巴壓在椅背邊兒上。
她正寒氣森森地看著鄭長風。看了一會兒就開始說話,說話的時候還帶著意思笑。
“其實,一個人腐敗起來,自己往往是不能察覺的。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每次隻拿一點點,自以為貪得少就是清廉;還在下屬麵前裝成是愛民如子的好官……其實都是這世道的錯,你要是像我一樣,這麼頑固,這麼不願意賣給人麵子,你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上來麼?所以說人必須要識相知趣,既不能完全跟著上麵走,讓他們認為你好控製;也不能不聽上麵的話,給自己立貞節牌坊……”白領偵一邊說著一邊拿了一個火鉗去撥弄碳盆裏的炭火。
“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怎麼做到完全問心無愧的?一個人,怎麼能做到對自己做過的事,完全無怨無悔?”
白領偵扔掉了手上的火鉗,火鉗濺起的火星子跳起來,鄭長風眨了一下眼睛。
“說吧,給彼此都留點麵子,我真不想給著您上手段。”白領偵拿出了一支錄音筆,按下錄音的按鈕。
鄭長風囁嚅著。他在組織語言。從他的專車被幾輛沒有拍照的黑色轎車堵下來之後,他就知道事情不妙了。前幾天跟檢察長吃飯的時候,他一邊敬酒一邊勾著自己的脖子說“最近可不太平啊”的時候,鄭長風就應該感覺到異樣的!其實他可能已經感覺到了,隻是當時沒有反應過來。
他該說什麼?不可能跟白領偵說,你這樣得來的錄音是犯法的。他知道這種東西隻要沒有被動過手腳,真真實實地拿上去,那麼不管它是如何得來,你都隻能另案去處理它的合法性,它依舊能夠成為有證明力的證據。
“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故意阻撓市刑偵隊查這個案子?”白領偵見他兩片嘴唇一開一合,就是不發聲,進一步逼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