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是哪兒來的?走了很長的路吧?”她親切地對薩蒂說,就像薩蒂曾遇到過的所有凡人一樣,她對薩蒂身旁的高大白色雄牛視而不見。“您一定有些餓了吧?請嚐嚐這裏的果實。我們這兒的芒果可是讓財神俱毗羅都豔羨不已的。”
她將那飽滿好看的芒果捧到了薩蒂麵前,而薩蒂後退了一步。“不,謝謝。”她禮貌地說,
“我還要趕路。”
她繞過了那婦女繼續朝前走。從眼角的餘光裏,薩蒂看到她露出失望的表情來。
沒走幾步,她又遇上一個在羅望子樹下乘涼的漢子。他麵前放著一堆椰子,其中有幾個已經破開了,散放出非同一般的香氣來,薩蒂忍不住望了一眼,椰子裏的清澈汁液真叫人喉嚨發癢。那漢子立即跳了起來。
“小姑娘,從哪兒來?”漢子說,他就和那女人一樣親切,“渴了吧?要喝點椰子水嗎?這是從南方來的上好椰子!”
薩蒂不好意思地朝他笑了笑,搖搖頭。可漢子並沒有像女人那樣輕易放棄。他捧著椰子追了上來。“不要客氣!”他朝薩蒂喊,“招待客人是我們這裏的美德。請務必接受我們的好意,不要令我們蒙受冷落來賓的惡名!”
他說得越是熱情,薩蒂越是加快了步伐,把大聲嚷嚷的漢子也拋在了身後。可是這裏的人們真是非同一般地好客,小孩跑過來要送給她香花,手裏捧著銀杯子的少女要請她喝水,老人坐在家門口,大聲地邀請薩蒂進門坐一會兒;纏著鮮豔頭巾的牧民,手裏牽著好看的小母牛,要請薩蒂留步嚐嚐新鮮牛乳。這些好意,薩蒂全都依照濕婆的話一一回絕了。
這真是讓人難受。被人的惡意包圍固然痛苦,一再回絕他人的好意同樣讓人心中難安。等他們把這些出奇熱情的村民都拋在了身後,薩蒂心裏已經塞滿了內疚。
道路前方出現了村鎮。這裏的房屋就和村莊裏一樣漂亮,隻是更加高大、塗成了更加奪目的色彩;道路平直寬闊,撒著黃土,會叫國王也豔羨不已。道路一側用紅砂岩建起來的神廟前正大肆慶祝,商販們占滿了街道兩旁,看來今天是集市的日子。走著走著,薩蒂突然感覺男人結實的臂膀攬住了自己的腰。她轉過頭一看,濕婆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回了人形。
“記得我的話,”濕婆俯身低聲在她耳邊說,“在這城裏也一樣。最好不要接受任何人平白給予你的任何禮物。要小心,因為他們知道你會喜歡什麼。”
薩蒂越來越覺得奇怪了。“為什麼?”她問,“如果接受他們的好意,會發生什麼不幸的事情嗎?”
濕婆輕輕搖了搖頭。“我已經說過了。”他說,“不會對你有什麼危險。不過……”
薩蒂等著下文;濕婆卻沒說下去。他們手牽著手走向市集。這裏的人們看起來就和村莊裏的牧民們一樣生活殷實富足,擺放在攤位上的都是來自世界各處的貨物,鑲著寶石的螺號,色彩柔和的綢緞,五彩繽紛的、用金屬和玻璃製作的手鐲。人人都麵帶喜色,仿佛在慶祝一個永無休止的節日。商販們大聲地朝過客吆喝著,向他們炫耀著手裏的貨品,薩蒂被這些吆喝聲給包圍了。一如既往,他們隻朝著她叫喊,卻完全無視走在她身旁的濕婆。人們熱烈地要求她看看自己的檀香粉、來自海國的香料、從北方運來的貴重的毯子,用蜜蜂和牛奶烤出來的甜餅和奶油球,還有各式各樣的奇異小玩意兒。
有一個身披褐色袍子的老人站在街邊朝薩蒂招手。他嘴邊含著一個急切的、謙卑的笑,一手緊緊握著一個東西。“來,姑娘!”他說,“我這兒有個好東西。你一定會喜歡它的。”
他攤開了掌心,原來那裏躺著一個小小的情侶像,男子的肢體是用白色象牙做的,女子則是用的色如蜂蜜的瑪瑙;雖然雕像很小,看不清麵目,可兩人卻親親熱熱挨在一起,仿佛世上沒有什麼東西能把他們分開。
薩蒂的心一動。
她不由自主地朝拿起了那小雕像,把那對情侶捧在掌心裏,看了又看;她說不出地喜歡它。
“您賣這個嗎?多少錢?”她問老人。
老人立即跳了起來。
“不不,”他說,聲音都有點發抖了,“這是我們家祖傳的寶貝,我一直在為它尋找合適的主人。如果您瞧著喜歡,我可以送給您。一分錢不要。”
薩蒂嚇了一跳,急忙把雕像放回老人掌心裏。“不,”她說,“我不能無緣無故要您的東西。”
她避開了老人的視線,慌慌張張筆直地朝前走,想要加快步伐,可是市集裏的人太多,無論如何也走不快。就像是濕婆所預言過的那樣,這市集裏所有東西都是她所喜愛的。那綢緞是她鍾愛的顏色,布匹是她喜歡的花紋,鐲子和首飾的模樣都能讓她愛不釋手,水果和食物也統統都是她所喜歡吃的。就算她想要埋頭朝前走,可是視線還是會無意識地掠過一兩樣能讓她駐足的東西。
路邊還有個女人在賣各式各樣的瓶子,從寶石到石頭都有;上麵畫著曼妙的圖案。她一邊哼著歌,懷裏還抱著一個布娃娃。那娃娃眉間鑲著一顆星星,說不出地逗人喜愛。
薩蒂情不自禁朝那個娃娃走了兩步,她的胸口又悶又疼。女人抬頭看著她,露出一個笑臉來。
“您想要點什麼?”她說,薩蒂的心又是震動了一下。這個女人眉眼間依稀與塔拉有些相似,就連說話的聲音也有點像。
“您這是在賣什麼?”她努力克製住自己的情感,低聲詢問道。
“各式各樣的水,”女人用醉了般的聲音說,“從乳海到芳香海的海水,因陀羅降下的第一滴雨,沐浴過星辰的天海的水,吉羅娑山峰下的融雪,江河的源頭,我這裏全有。”
薩蒂看見一個天藍色的小瓶子,晶瑩剔透。“那是什麼?”她問。
“那是,”女人溫柔地說,“母親在第一眼看到自己剛出生的孩子時流下的淚水。姑娘,這可是珍惜之物。”
“它……能做什麼?”
“能讓你做夢。”女人說,她的笑容突然變得有點悲傷,“能讓你無法實現的願望在夢中成為現實。什麼樣的夢都可以。你能看到逝去的人,聆聽已經消失的聲音,重溫一個懷抱的熱度。隻要你睡前飲下一滴。”
“隻是做夢而已?還是不能成為現實。”
“沒錯,因為現實裏有無法實現的願望,所以能叫人看到不可能之事的夢才彌足珍貴。”女人說,“這世上僅此一瓶。”
薩蒂垂下眼眸。“既然如此珍貴,它應該很昂貴吧。”
女人站了起來,手裏捧著藍色的小瓶子。“是的,我不賣它。”她說,“可是我可以把它送給你。分文不要。”
就在這個時候,薩蒂突然看到女攤主很快朝她身邊望了一眼,隨即又慌慌張張地收回了視線。薩蒂心裏一驚,她意識到,這女人其實是看得見她身旁的濕婆的。
“不,”她說,急忙後退了一步,“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接受。”
她感到濕婆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掌,她抬頭看他,他似笑非笑地朝她點點頭,又把目光投向四周。薩蒂朝周圍看去,所有人都仿佛在一瞬間偏轉了視角,竭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他們的歡慶。
他們全都看得見濕婆,卻裝作看不見。
薩蒂心驚膽戰,繼續朝前走。當她朝任何東西表露出興趣的時候,那些人都會顯得興奮不已,眼裏簡直像是要湧出海水吞沒她;她有感覺,隻要她開口,這些人能把這集市上任何一件東西送給她,哪怕是他們之中誰的性命也無所謂。
薩蒂害怕起來,她後退了一步,差點撞上身後的披著褐袍的老人,他竟然一直跟著她。他還捧著那對情侶雕像,眼巴巴地注視著薩蒂。
“您看,可這不是無緣無故的,”老人說,“您和它是有緣份的,求求您,請您收下它吧。”
他努力掩飾他聲音中的絕望,可祈求的情感卻像是墨水透過紙背一樣滲透了出來。薩蒂的心在狂跳,她低頭注視著老人掌心裏的雕像,那對情侶那麼溫柔地依偎在一起。她又轉頭看向身旁的濕婆。濕婆臉上依舊什麼表情也沒有。
“如果你的喜歡這個,渴望到不得了的地步,那你接受這禮品也無妨。”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