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一個人是什麼感覺,我早已忘記,經過許多年,我忘記的不止是那種感覺,還有一個人的記憶,一個名字,剩下的隻有空虛和寂寞。我的名字叫做洛姝犀靈,這個名字我已經用了整整一千年,因為我在這裏也已經等了整整一千年,從我開始等待的時候,我就忘記了一切,忘記了痛苦,隻是在無休止地等待。我在等待什麼,我自己也不清楚,她們也不肯告訴我,直到她們一個個都離開,最後,隻剩下一個——半夏。半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陪著我的,我早已經記不清楚,時間會讓人忘記一切。有一千年麼?或許會多一點,因為我是一個凡人,那時半夏就在這裏。在我開始選擇等待的時候,我隻是一個有著天君虛假封號的凡人。那一年我就已經死了,我沒能得到仙籍神力的守護,我是靠著女媧石的力量存在的一隻山鬼,依靠靈力聚集魂魄而近乎實體的存在形式。作為一隻山鬼,還在祈求上蒼的垂憐,很可笑吧!已經死了的生命因為心願沒有滿足而不願意到幽羅司去,抱著這種不被原諒的欲望存在著,怎麼能夠有上天的眷顧來保佑呢?夜深了,孽海天閣前的月桂樹又要開花了,金色雲絮一樣的滿樹桂花開滿枝頭的時候,孽海天閣的月亮也就穩穩地掛在了枯枝上。盤屈的枯枝托著一彎永遠也不會圓滿的月亮,四周是漫山遍野的潔白優曇花,偶爾有吉祥草點綴其中,編織出一方小小的夢幻天地。半夏說,當月亮圓滿的時候,我就不用再等了。我把這句話理解為,要麼是我等待的東西出現了,要麼就是我死了,當我願意死的時候,女媧石也救不了我。心者,人之重本,心死,則精氣斷,血流止,難回天,無可救也。我是不是也有那樣死心的一天?我低頭看著懷中的女媧石,興許是摸的太久的緣故,上麵已經有了細微的裂紋。在月桂樹上蕩著秋千,看著花雨飄搖,我會暫時忘記那些不開心的事情。這個秋千已經有了許多年,我的直覺告訴我它在這裏待的時間要比我還長,我的直覺一向很準。就像我猜自己活不了多長時候了,果然,我就在下秋千的時候一頭栽倒在地,我病了。對於半夏來說,我生病的日子才是她最清閑的時候,這時候她最喜歡坐在廊下發呆,粉白的袍子擁著鵝蛋似的圓臉,襯出了月色的皮膚,原來半夏也是一個美人。宮牆上的荼靡花花開正盛,潔白的花盞於碧綠的梗葉間顯出熱鬧。這時候,半夏會在宮牆下一帚一帚地清掃滿地落英,塗了胭脂的檀口裏還細細地哼唱著一支《賞花時》:“翠鳳毛翎掃帚叉,閑為仙人掃落花……”我勉強從碧紗櫥裏掙紮起來:“你唱錯了,這裏沒有讓你掃落花的仙人,隻有一個凡人。”她笑了笑,眼神有些蒼涼,像是冬日水枯,水底灰色的石頭上長著墨綠色的水藻,幹巴巴的映著日頭。秋風起,宮外的菩提樹也黃了葉子,金燦燦的一片煞是好看,日子久一些再去看的時候,就已經鋪了滿滿一地,埋沒了樹下的寒勁草,隻有些蒼涼的肅殺。半夏進來哭的日子越發多了,我問她,她卻怎麼都不肯說,後來,那日我在廊下的竹椅上曬太陽,猛然看到了宮裏的一大片湘妃竹在片刻的功夫中開出五色芳華的花朵。芳華曳地,那湘妃竹就在我眼前漸漸枯死,像是描佛的金漆灑落,瞬間染上耀目的金斑。當下我便明白了,那菩提樹枯的蹊蹺,想來,是我死的時候近了,它們都在給我送行。草木有情,我已經活不過它們再綠的時候,今年冬天,我怕是就熬不過去了。至於那湘妃竹,那是我種的,因為我愛它雨中淚千行的模樣,既然活不過冬天,便看不到雨中它的模樣,它們就走了。很多時候,我會想,黃泉忘川會是什麼樣子,會不會那片湘妃竹,已經在忘川河畔,奈何橋頭,點滴著淚雨,隻等我看上一眼,好不用我去望鄉台上觀望。深秋時光,半夏微涼,秋花慘淡秋草黃,秋風乍起秋花涼,秋雨瑟瑟秋燈盡,秋千獨影秋衣裳,秋水枯,秋容妝,秋盡冬來難收藏,秋月冷,秋宮牆,冬盡春來雕花窗,一世長待,一世仿徨。細密的裂紋布滿了女媧石,如同冰裂,胸口驟然緊縮如同刀絞,喉間一點甜膩,雪白的絹子上就開了一朵火紅的曼珠沙華。我沒叫半夏,這丫頭已經跟著我受夠了罪,有何苦再讓她哭一場,找個時候,我想著也得告訴她,她是時候離開了,跟我一個將死之人,是掙不到前途,找不到出路的,她苦修千年化形,難道隻是為了陪我在這裏等一個遙遙無期的結果麼?她怕是不願意離開的,因為當我把那些話告訴她的時候,她隻是用袖子擦擦眼淚,沒說話,然後就去熬藥。窗外一片枯黃,宮牆上的荼蘼花早已經謝了,隻留下滿牆的紋路,隱約有些斑駁的痕跡。終於,有一天,孽海天閣的月亮終於不再升起,北風乍起,在宮外嗚咽了一整夜,秋千上落滿了灰塵,在冷風裏吱吱嘎嘎地搖晃著,像是冬日裏一首閑時的小調。今日,就連太陽也沒有了,厚厚的陰雲匍匐在高高的天幕,隱隱有雷電轟鳴,慘淡的暗光包圍著擎蒼山,紛紛揚揚的大雪僅用一個時辰,就將眼前的蒼涼鋪成了千裏雪景。窗外,鵝毛似的大雪飛舞,卻遠不如春日裏的柳絮那樣可愛,大雪會掩蓋一切,不管是痛還是傷,是美還是醜,是善還是惡,是幹淨還是肮髒。我讓半夏把屋子裏的東西都換成了大紅的顏色,這樣看起來會暖和許多。銅盆中的銀霜炭劈裏啪啦地發出燃燒的聲音,暖暖的黃色燈光裏,雕花窗欞上的雪又落了一重。窗外狂風呼嘯,呼啦啦地擊打著朱紅的楠木窗,陰冷的寒意還是不可避免地滲入宮中,燭火搖曳,映著灰蒙蒙的天空,沙沙的響動此起彼伏,縈繞在耳際久久不散。我扶著半夏,走在夜雪鋪就的潔白小路上,風雪掀起華麗的長衫衣角,我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隻蝴蝶,在天地中飛翔。我累了,當我不想飛的時候,可以在任何角落裏休息,給自己編織一個美麗的夢。迤邐曳地的長裙在雪上留下了痕跡,緊跟著我的步子走到了宮口的月桂樹下。昨夜我做了一個夢,一個像是我記憶的夢,那也是一個可怕的夢,如果那是真的,我究竟是怎樣活過的那三年。夢中,我的名字叫做素若,我是一個巫女,在人間幫助天族執行他們的神諭,或者殺妖伏魔,保衛著經曆了洪荒時代,而幸運地生存下來那一群六界中最若小的凡人所組成的一個村落。可是我作為巫女的代價,是拔掉情根,剜掉心中的男女之情,變成一個永遠不會愛上任何男人的女人。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男女之情會影響一個巫女的判斷能力,會使一個巫女的靈力發揮受到影響。其實,夢中的我很不願意接受那份責任,我很奇怪,為什麼他們明正言順在人界開戰,保衛他們自己的家園完好無損,到頭來卻要我們承受這一切的後果。明明是他們的錯,為什麼他們還能理直氣壯地告訴我如果我不想做,就不做好了,凡人也可以滅絕了。他們高高在上接受我們的拜祭,可是他們又給了我們什麼,當妖族與魔族入侵人界和天界,為什麼我隻看到餓殍遍野,蒼茫大地滿目瘡痍,聽到的隻有凡人的哭喊,而沒有天界的救兵的嘶喊。他們說,進攻天界妖族魔族兵力雄厚,天族的十萬天兵已是勉強應付,再也不能調出多餘的兵力保護人界,凡人們就自生自滅吧!我的靈力不夠,緊緊隻能護佑著我所在的村落,日複一日,越發覺得力不從心。可是我太喜歡這個凡世,我不能放棄。最後,我們隻能全部退到了弱水之畔。凡世的數億凡人,就隻剩下數百個,悉數被圍困在昆侖山外,明明隻是隔著一條弱水,為什麼我們就不能進入他們所謂的靈山福地受到保護。妖尊親現,我自然不是他的對手,就當他要用青蓮妖火燒死我們的時候,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我偷偷愛了很久的一個神——東皇君堯。可是他卻隻帶走了我一個人。然後用玄光鏡讓我看著那一群我努力保護的人類是如何被活活燒死,然後一邊把我強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