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春死了。撇開他無人知曉的洛門內門諜子身份,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兩都巡捕司清晨差人過來勘察現場之後草草定下了商場對手尋仇的結論,接著便著手調查起桑家在生意上的對手。
一切都仿佛沒有變化,桑家的後輩接過生意依舊經營,桑家上上下下披麻戴孝,也隻是這一家之喪,安陽之大,喜怒哀樂,也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沒誰知道那個瘸了腿的老仆人在後院放出了一隻羽毛灰白的魚鷹,也沒人知道這隻魚鷹會飛向哪。
洛門有著自己獨特的通信方式與諜報方式,洛門內外,外門之人天下皆知,武林常笑稱洛門是朝凰宮的一群狗的話,那麼洛門外門就是這群狗,專門咬人,內門就是這狗身上的虱子,無孔不入,明知四處有,卻如何也掐不死。而桑德春,就是洛門內門三種常駐諜子之一的“籬笆”。“籬笆”是洛門在一個地區設置的常駐諜子,大小事務,皆經其手,追查線索,整理情報,往往繁忙而重要,不是關鍵之人不能勝任。而另外兩種,一個是“樁”,一個籬笆三個樁,“樁”自然是保護和協助“籬笆”完成任務的角色,桑德春身死,作為“樁”的另外三人,也無一例外死於董墨香之手,而還有一種,便是這瘸了腿的老仆這般絲毫不起眼,隻是負責在“籬笆”被殺死之後,將這最後一次信息傳遞回去的諜子“烏鴉”。他們隻有一項任務,也隻需要知道這一件事就好,不知道自己看著的人到底是什麼身份,也不知道這隻魚鷹會飛到誰手中。所以完成這個任務之後,也可以說他們與洛門便再無關係,“烏鴉”難有一鳴,然而其聲必哀。
魚鷹化作弧線劃過天空,沒有誰留意到那一條一閃而逝去影子,然而從安陽到它的目的地也確實有不短的距離,所以等葉暄看著這個專為傳遞死訊而存在的鷹在頭頂盤旋之時,已經日上中天,用從高行雁那兒拿來的酒錢沽酒一壺,要了袋茴香豆倚著城牆悠悠哉哉地吃著。高行雁已經離開淩州返回長安去了,他需要為接下來的許多事情提前準備,但是葉暄不同,長安的舞台還沒到他登場的時候。
抓上一把豆子塞進嘴裏嚼,他眯著眼睛看著天上飛舞的鷹,嚼的又用力了一些。狠狠喝上一口酒,上等的五陵春比農家燒酒要醇香濃烈無數倍,但是如今的他再也不會像初出江湖時那樣一口酒嗆得臉通紅了。那時候那些見過他醉的麵紅耳赤的人,大多也不在了。閉上眼睛,他還可以想起玉清宮政變的前一天,那數十隻圍繞他盤旋似索命的鷹。
魚鷹落在他肩上,它跟普通魚鷹沒有任何差別,但是隻有葉暄和木子宸知道,這隻鷹就代表著安陽桑德春。抖了抖肩膀,這隻鷹展翅而飛,頃刻沒入雲端。葉暄睜開眼睛,眼眸有些微眯,那隻本該再沒了束縛在天地遨遊的鷹又直直墜下,砸在荒地上,濺起一蓬血與泥。
“誰給你的膽子。”葉暄平靜地開口,遠處一人走來,沒有言語,本來速度極慢,然而每一步走出,速度便快上幾分。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健步如飛奔,五步,腳步踏在地上,已如巨錘擊打在鼓麵,轟鳴之聲地動山遙,第六步踏出,他已經如雷霆貫日,瞬息衝到近前。他出了一拳,堂堂正正的一拳,天地大勢加身,一拳之下如天地隨行。葉喧眨了眨眼,他還靠在城牆上,但是他感覺到了城牆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