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撩起了一角車簾,向車後的鄉野瞅了眼,一旁的婦人就道:“三姑娘別看了,仔細叫沙迷了眼,姑娘是頭回見太太,紅了眼,太太怕是不喜歡。”
玉娘放下車簾,垂了眼低低答了聲是,立時坐了回去,仿佛想了想,又向那婦人低聲問道:“洪媽媽,我娘在府裏可好?”
洪媽媽聽了這句,臉上的笑模樣不由得淡了,腹誹道:到底是外頭女人生的,一些兒規矩也不懂,哪有管著姨娘叫娘的理。隻是若是不提點幾句,到了太太前頭,也由著這個丫頭娘啊娘的混叫,她這個接引人先有不是。所以把臉上的笑模樣收了收,咳了聲道:“三姑娘快別這樣叫。從前在外頭由著你性子來,可回了謝府,說不得要照規矩來。太太才是姑娘的嫡母。孟姨娘雖生了姑娘,依舊當不得這個娘字,三姑娘要叫孟姨娘姨娘才是。這回在我跟前錯了也就罷了,到了太太跟前,太太是個寬厚的,也不能錯這規矩。”
玉娘纖指將個青布帕子攥著,怯怯低下頭去,仿佛叫父子母女的名分壓製住了,卻又趁著洪媽媽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抬眼飛快地瞧了她眼,見洪媽媽神色一動,又立時把眼垂了下去,果然聽著洪媽媽道:“三姑娘也別怪我說話兒直,我也是為著三姑娘好。姑娘如今也十四歲了,日後全仰仗太太呢,太太喜歡了比什麼都強。”
玉娘聽說抬眼看了看洪媽媽,忽然明白了,這是說自己日後的婚姻大事也靠著嫡母呢,臉上就飛起兩抹胭脂色來,低聲道:“媽媽說的我記著了。”聲若蚊呐,洪媽媽若不是盯著她瞧,隻怕就將這句話錯了過去。說話間馬車行走漸漸平穩,車廂外人聲熙攘起來,又有各色食物香氣飄了進來,顯見得是進了陽穀城了。
想是玉娘頭一回進城,自然好奇,趁著洪媽媽不注意的時候,就要掀開簾子瞅瞅街景,手才搭上簾子,因看洪媽媽板著臉看她,臉上紅了紅把手放了下來。洪媽媽臉色這才鬆了,緩聲道:“三姑娘,我們謝家雖不是什麼書香門第,可在陽穀城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這樣當街拋頭露麵的事不是姑娘該做的,日後可要改了才好。”謝玉娘聽說把頭低得沉沉的,仿佛臊得滿臉通紅的樣子,洪媽媽見她這樣,也不好再說,抿了抿嘴,轉眼看著車簾子,像能看出朵花一般,沒留意著那怯生生的三姑娘慢慢地抬起了頭瞧了她一眼。
馬車行到東安大街又向右拐去,行了片刻拐進一道窄街一眼望過去,一色的白牆黑瓦,偶爾有幾枝桃杏花從牆頭顫巍巍露出一點顏色來,露出些春意來。街邊立著個石牌,寫的是長平巷。
馬車行了片刻,就到了一處岔路口,往岔路口裏一轉,便見一處角門,角門外站著個丫鬟打扮的女孩子,梳得精光的發鬏,鬢邊一對紅豔豔的絨花。馬車就在那丫鬟身前停了下來,洪媽媽先打起車簾,從低窄的車廂門裏鑽了出去,臉上一笑,同她在謝玉娘跟前的笑不同,倒是透出幾分慈和來:“紅杏,可是太太等急了?”
玉娘從洪媽媽掀開的簾子裏瞧出去,那紅杏生得嬌俏,白生生臉兒,青黛黛眉兒,水汪汪眼兒,倒也不辜負她的名字,聽著洪媽媽問她,把鼻子一哼道:“洪媽媽,你可回來了。是孟姨娘,受了多大委屈一樣,在老爺跟前哭,說媽媽一個人去接三姑娘,她不放心。媽媽也知道我們太太,菩薩一樣的一個人,還不上心,所以打發了我在這裏瞧著,要是三姑娘回來了,就快接進去。”她聲音清脆,嘴頭又來得,伶伶俐俐把一番話說了,就把孟姨娘如何嬌縱,太太如何良善的意思都透了,一麵說一麵對著洪媽媽遞了個眼色。
洪媽媽看著紅杏眼色,立時明白了,知道她是奉著太太馬氏的意思,忙笑道:“論理也輪不到我們這些下人說姨娘的不是,孟姨娘也太不知輕重,連老爺都煩了她。若不是太太心善,隻怕連三姑娘也.”說到故意停住,又笑說,“瞧我糊塗的,三姑娘還在車上坐著呢。”說了轉回身來,向著車廂裏道:“三姑娘,到家了,出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