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父子倆在彌補關係,這頭謝琳琅進老太君屋子裏,卻是又一番景象。
衛老太君此刻正在榮壽園裏自個的內室待著,便是從夫妻倆剛才敬茶的正廳出來轉左廂房內,外頭一間上供著佛龕,煙氣嫋繞的,屋子裏鋪著錦繡紋章的猩紅洋罽,踏入屋子便覺格外綿軟,屋內陳設皆是上好的紫檀老木,精雕細琢的,卻並不張揚,隔斷間的博古架上立著幾樣造型古樸的古玩,插柳淨瓶,轉角一處大屏風,過了便是內室,黃花梨木的矮榻上歪著老太君,身上換了件秋香色團壽菊花紋袍子,身後墊著石刻青金錢蟒紋的靠背引枕,身上搭著條大紅金錢蟒薄褥,正閉目養神。
榻邊設了小案幾,上頭擺了茗碗花瓶,身後立著幾個留頭的小丫頭,手裏頭捧著唾壺茶盞,拂塵香盒,最近一旁伺候著的又籮小心翼翼打著扇,有一搭沒一搭的搖著,眼角瞅著謝琳琅進來,以目相詢,便隻是點了點頭。
意思是老太太這會子隻是假寐,便無不可打攪,謝琳琅遂收拾了心緒,斂了衣袖躬身侍立,又籮俯下身輕聲喚了聲:“老祖宗。”
那老太君眯瞪了會,也不搭理,又籮卻是沒再開口,隻朝著身後幾個小丫頭使了個眼色,小丫頭們忙不迭蓮步輕搖,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又籮卻又過來同謝琳琅身後跟進來的鷯瑤和喜鵲招了招手,輕聲道:“你倆個同我過去給老太太泡茶去。”二人隨同著又籮便下去了。
待人走了個幹淨,那老太君方才咳了一聲,作勢欲起,謝琳琅忙上前攙扶道:“老祖宗慢些,孫兒媳撫您。”
衛老太君不發一言,由著謝琳琅扶自己慢慢坐起來,又在身後給壓疊上幾個小引枕,這才挨了上去。
謝琳琅看她坐穩了,方才問道:“老祖宗看這麼樣可舒服?”
老太君耷拉著眼皮子,隻是嗯了一聲。
謝琳琅這才放開手,卻又一步走到老太君正麵,噗通一聲直挺挺如插燭似的跪下來道:“孫兒媳在這裏給老祖宗賠罪了,求老祖宗饒恕孫兒媳不敬不恭之罪。”
衛老太君不冷不熱的看著謝琳琅衝自己磕了幾個響頭,方道:“你這倒是新鮮了,有什麼不敬不恭的罪過?我老婆子可沒瞧出來。”
謝琳琅低伏身子並不抬頭,隻道:“孫兒媳今日枉動幹戈,擾的家門不寧,確是孫兒媳的錯,尤其是惹了老祖宗您的清靜,更是孫兒媳的不孝,這是大不敬,故而特意過來請罪。”
衛老太君哼笑了一聲:“你這張嘴倒是利索,腦袋瓜子也夠聰明,真正是個聰明伶俐的主,起來吧,這麼跪著又是磕頭又是請罪的,一會子我那孫兒進來,指不定還得怪我老婆子又欺負你呢!”
謝琳琅略略抬起頭,卻並不起身,隻是望入了老太君的眼:“老祖宗明斷,夫君同我,斷無對老祖宗不敬的意思,便是對公公,也無此意,隻是……”謝琳琅略頓了下,道:“琳琅嫁來衛家,便是衛家兒媳,自當以衛家為重,以夫君為天,若是旁人欺負了小女子倒也罷了,斷乎不能忍那些個欺負夫君的,夫君是頂天立地的男兒,也斷乎不該被一群宵小之輩毀了前途去,孫兒媳不能幫他別的什麼大忙,隻他的後院,願意替他清掃幹淨,不容有失。”
謝琳琅說話前恭後倨,字字變得鏗鏘了起來,一旁若是有旁人瞧著,怕是要覺著她真正是大不敬去,可偏老太君這會子反而神色震了震,一雙老昏的眸子亮了幾分,正色起來打量起謝琳琅,待她說完,隻看她盯著自己,絲毫也不怵,便生出幾分欣賞來。
老太君是經曆過當年三王之亂的,隨著衛老國公大風大浪什麼沒見過,一雙眼曆練的若是想要盯著什麼人看,少有什麼人敢直麵相對,而麵前這樣的女子,不卑不亢,卻一雙眼不閃不避的,敢於直視,固然是她膽子大,卻也是她坦坦蕩蕩,問心無愧。
不由的長歎一聲,不服老是不行了,有些事,終究是她沒能去做,顧慮這,顧慮那,為了家族的長久,她也總歸是委屈了孫兒的,早些年便一直愧疚著,隻是這些東西不能放在台麵上來,也不好同孫兒說個明白,隻是這個孫兒到底是出息的,而如今,便是有這樣的女子,敢於同她坦言,那字字鏗鏘何嚐不是在指責自己,護了大家,卻是對不住孫兒。
孫兒終於有個能真心疼他的女子了,也夠她瞑目的了。
伸出手去,溫言道:“過來,丫頭。”
謝琳琅極是聰明,忙依言偎了過去,老太君一把摟過了人來,拍了拍發髻頂,道:“你是個好的,肯這般用心替霜兒著想,那是他的福分,他自幼失怙,又性子孤僻,在這個家中便是委屈了他的,你若真心疼他,我也放心了,日後他有什麼冷暖,也要你多替他看護著,夫妻是一輩子的事,便不是隻這麼一件兩件就夠的,你可明白?”